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妙法丸就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得不說這鬼地方睡一覺真是太難受了,縱使他穿越而來已經(jīng)十年,也從未睡過這么難受的覺,也只比跟宇久家打仗的那兩天熬的夜能強不到一點。就算睡下的時候烤了火,鋪蓋也架離了地面,海邊的潮濕還是令人難過,尤其眼下已是秋日,就算是肥前這個算得上很偏南的地方,夜里也是又濕又冷,早上醒來之后霧氣也濃的很,很有種蓬萊仙境的味道,只是用手撥也撥不動,終究是缺少了些仙氣。
清晨起霧對妙法丸來說可絕對不是什么好消息,尤其是這霧濃的在山上連河面都快看不見了。飯都沒來得及吃一口,八郎和九郎就被妙法丸派去前哨詢問情況,三丸、小太郎和源太則南下去海邊與水軍的人交換消息。日宇川的兩岸地太薄,種不了地,還十分容易澇,因此沒有人家,三個人一起也不必擔心會有什么危險。
很讓妙法丸頭疼的一點是,由于這一覺兵卒們睡得也是提心吊膽很是不爽,士氣已經(jīng)隱隱有些低落,無論自己怎么費盡口舌,這群人都不肯先趕緊把伙伍轉(zhuǎn)移到河對面跟前陣會合再生火做飯,自己也沒有能夠強迫他們動起來的能力或威望,只好把本陣丟給白魚繼高打理,自己帶著幾個自己的人緊趕慢趕地往前線跑,生怕出些岔子。
妙法丸趕到的時候,在前線的幾十人正在處理受了潮的柴火,準備起灶。昨夜吃完飯就“被發(fā)配”到前線的三井樂持信正倚在堆在壕溝內(nèi)側(cè)的土墻上打著瞌睡,看得出昨天是親自帶人守了夜的。隨便抓了個人問得沒有什么情況發(fā)生,妙法丸心中稍定。接著又趴在地上試著聽了聽聲音,只可惜自己這位置選的不好,就算真的有什么腳步聲,恐怕也被河水掩蓋過去了。爬起來望了望兩側(cè)灰蒙蒙的山坡,只有濃稠的壓抑縈繞在心頭。此刻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這里靜靜地等著前哨的回報。
妙法丸估摸著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八郎和九郎前后腳跑了回來,山上的情況也沒有多好,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保證天亮之前應該沒有大動作,起霧之后哨子們也都往山谷方向收縮了,生怕出意外。
又過了一段時間,吃完飯的大部隊才在武士老爺們的鞭策下慢慢悠悠地往前線開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緊張了,雖然蒙在霧里感覺很是煎熬,但直到大部隊磨磨唧唧地過了河,也沒有真的出什么亂子。
霧氣倒是逐漸消散了,上午八九點鐘的時候,陽光終于明晃晃地透下來,天空沒什么云,看來當天是不會下雨了。又過一會兒傳來相神松浦的軍勢動了的消息,看來中午之前雙方就能會一會面了。
等待永遠是漫長而又短暫的折磨,檢查武備,收取情報,以及站在山坡上眺望西方,甚至等到傳來水軍那邊情況正常的消息的時候,妙法丸已經(jīng)不得不坐在中軍陣旗下面的小馬扎上,手里裝模作樣地捏著采配,等待著對手的入座。不知為何,等到看著松浦家的三星旗立在西面的時候,妙法丸反而有種安心的錯覺。
兩面象征著松浦黨的三星旗隔著又窄又淺的西竜川遙遙相對,戰(zhàn)爭的帷幕緩緩拉開。
一照面倒是沒有直接刀劍相向,松浦親很謹慎地派了人舉著旗幟來到陣前交涉。
“來者松浦丹后守一門東尚盛!請見青方內(nèi)藏助大人!”
使者自然是不能怠慢的,由三井樂持信引著請進了幕府。那名喚東尚盛著大鎧的走近來,先是規(guī)矩地行禮,接著帶著古怪的神情打量周圍:“不知青方大人何處?”
白魚繼高開口:“吾乃青方一門之白魚淡路守,直言無妨。”
東尚盛一看一門尚且坐在側(cè)位,上座又是一遮面的年輕人,心中有了估計,于是又拜了一下繼續(xù)道:“在下前來代松浦丹后守請教。丹后守素來宅心仁厚,捫心自問,并未與貴方有何矛盾,不知青方殿不聲不響地出師此地是作何解釋?”
“丹后守的性情本家自然是有所耳聞的,只是享祿之時埋下的禍患,終究還是有開花結(jié)果的一天啊?!?p> 白魚繼高這是在說享祿四年(1531年)幕府調(diào)停把平戶松浦侵吞的相神浦等地還給相神家以恢復家名的事,東尚盛自然心里門清,一下就知曉這青方家是平戶松浦家請來的外援了。實話實說這出兵的理由實在有夠爛,就差把“揍得就是你,咋滴?”貼在腦門上了,聽完東尚盛心里頭直翻白眼。
心里嘀咕歸嘀咕,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于是他露出笑容開口:“既然內(nèi)藏助殿與本家并無仇怨,丹后守也無意妄造殺孽,更何況你我相爭,恐怕只有肥前守漁翁得利呀,不如各退一步,請內(nèi)藏助殿班師,丹后守自然以禮相待?!?p> “若是如此極好!只是無論丹后守如何仁厚,也無法接受本家之所求吧?!?p> “淡路守但說無妨?!?p> 談條件的時候就不是白魚繼高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了,于是妙法丸開口:“恕我直言了——肥前守許諾本家事成之后以相神川為界一分為二。閣下所言也不無道理,本家對肥前守把本家當槍使的想法同樣有所不滿,因此本家只求以日宇川為界以東的土地,松浦家的內(nèi)事從此本家不再過問?!?p> 此話一出東尚盛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一下子還吃不準這小年輕是幾個意思,扭頭去看白魚繼高,白魚繼高也多少有些意外,眼神一直往妙法丸這邊瞟,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顯得很是有些尷尬。
“這……這……”東尚盛支吾起來,“在下恐怕不能做出任何答復,希望能允許在下回去告與丹后守殿以做定奪?!彪m然跟起初所想多少有些不同,但是既然這青方家也是收了好處來給人當打手的,也就不是完全沒有調(diào)略的余地,更何況目前正主松浦興信這個老不死的東西(相神松浦家暫時還沒探聽到消息)還不知道在哪,被拖在這么個鬼地方也不是個事兒。只是這青方小兒實在是獅子大開口,最終還是免不了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一套……東尚盛心里思量著,被護送出了陣地。
看著使節(jié)走遠,青方軍營帳里立馬開始激烈“交流”起來。雖說這次遠征軍的大頭是青方這一家子拉扯的人馬,但這也不意味著其余這些出力的地頭們就是說啥聽啥的主——大伙可都是為了分相神川那片地來的啊,誰閑得蛋疼陪你跑有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去搞上山下鄉(xiāng)?就連白魚繼高這個老家人都對妙法丸先前的發(fā)言頗有微詞,只是在一群外人的口誅筆伐之中還是得跟少主站一隊罷了。
妙法丸被吵的實在是頭疼萬分,然而人微言輕,只能木頭人一樣兩眼一閉坐在那里擺大爛,等這群腦子里裝米糠的家伙吼累了,才老神在在地敲了敲采配:“都說完了?”
時機永遠是個奇妙的東西,同樣的話若是一開始說,恐怕是不會起到同樣效果的。不知是不是想起前些日子宇久家的最期,此時簡單的四個字就讓這群人的氣勢一下泄了干凈。
“所以你們就都忘了?忘得這么干凈?”妙法丸繼續(xù)故作高深地打啞謎。下手坐著的相互看了看,一時摸不著頭腦,最后還是把目光落回妙法丸身上。
“連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作戰(zhàn)都能忘掉的家伙,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評頭論足?!”妙法丸不快地罵道,這下有幾個人算是回過味來了。
“少主的意思是……拖?”小值賀友家看了看氣氛,斟酌開口。
妙法丸點了點采配,又搖了搖。小值賀友家知道自己至少猜到了一部分,放心了一點,于是干脆問:“戰(zhàn)事當前,還請少主明示,好讓我們也放心不是?”
“對面現(xiàn)在大概有多少人馬?”妙法丸問道。這倒不是什么難題,探子早就回報過了,對陣的大約五百上下,常規(guī)的動員水平,與青方家的戰(zhàn)術(shù)豪賭不同,遠稱不上總動員。
“很好,那么讓本家問問你們,為何只有五百?”
“只有?這……”下手的各位再次語塞,實際上五百已經(jīng)相當不少了,畢竟地方這么大,總不能為了區(qū)區(qū)青方家就把領(lǐng)地上所有能動的全拉來打仗吧,以后日子還得過啊。
“沒錯,相神松浦家最大的倚仗其實是飯盛城,有有馬家做后援,只要城一日不失,丹后守殿就總能東山再起。因此我們必須回避其長處,將局勢控制在不須攻其城的程度?!?p> “其二,父上正在力克唐船城,我們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拖在這里,局勢能如此緩和自然是最好的,能晚一點交鋒就晚一點,此刻還有平戶松浦的氣勢為我們所用,最是巧妙平衡?!?p> “最后,你們應該知道,用刀槍奪不來的東西,用口舌更奪不來?!?p> 聽完這一番話,下手坐著的都點頭應是,似乎聽起來有理,于是也就不再鬧騰。白魚繼高想了一小會,挪了挪馬扎靠過來說悄悄話:“目標有所調(diào)整的話,是不是應該跟家主大人通個氣?”
妙法丸微不可察地點點頭:“嗯,這樣請教父上——如果未戰(zhàn),我們最好能取得日宇川以東;如果戰(zhàn)而勝,加取佐世保。小子當下考慮是否保存相神松浦家為好?另外也要得知他們的進展?!?p> 二人又悄悄咪咪地商量了幾句,白魚繼高就找地方寫了便條,讓白魚盛高帶了趕忙跑去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