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克蘭頓公爵私人書房。
說是書房,其實這里兼為臥室,和其他講排場的貴族不同,克蘭頓公爵信奉效率至上,這種格局辦公方便。
最繁忙的傭人都已經休息,克蘭頓公爵卻仍在書案前靜坐,但也沒有在處理文件,而是閉目靠椅,眉頭微皺,陷入沉思。
黑騎手已經被敗退,但他和艾薩克的觀點一致,認為那東西絕不是這么輕易就能被徹底消滅的貨色。
而且對公爵而言,這并不是單純猜測,而是有理有據地肯定。
就在艾薩克駐留無名小村子的這段時間,精靈國拉瑞爾向艾利亞斯派遣了使節(jié)。
這次出使很奇怪,既非談判,也不是單純的訪問,與任何尋常性質的使節(jié)團都不同,這使節(jié)團行事隱蔽,似乎不想被外界發(fā)覺似的,秘密來到了艾利亞斯王宮。
宮中一些尚擁戴克蘭頓公爵的人隨后傳來消息,他們的目的居然是和攝政王討論黑騎手的相關事宜。
結果攝政王卻懶得理他們,隨便打發(fā)一下就算了。
攝政王怎么干,克蘭頓公爵聽都不想聽,但黑騎手竟然令精靈女皇如此重視,費大功夫秘密派遣使節(jié),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黑騎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在他思考間,書房的窗灌入一陣晚風,但公爵明明記得窗已經鎖上了。
風聲中,似乎有個輕盈的腳步落在地面。
公爵一愣,猛然睜開眼睛朝窗口看去。
窗邊站著一位女孩,十一二歲,淡銀色長發(fā)垂到腳踝,白裙赤腳,耳邊帶著一片樹葉發(fā)卡,雖然稚嫩,但女孩的容貌簡直精致得如模子里倒出來一般,世上任何珠寶黃金,見此都將黯然失色。
她身體似乎散發(fā)著淡淡微光,將書房照亮了一小片。
“好久不見,薩爾科·克蘭頓,或許還是叫小薩比較好?”她歪頭,對克蘭頓公爵露出個甜甜的微笑。
公爵有些呆滯,但還是立馬離開椅子走到書桌前,單膝跪下,右手放在心口處。
“好久不見,希婭大人?!?p> “哎呀,又不是在拉瑞爾,這么拘謹干嘛?”
名叫希婭的女孩腳步輕快地走到克蘭頓公爵面前,伸手按在他額頭,這一舉動雖然簡單,但經女孩之手,卻帶著含著種仿佛來自遠古天地間的莊嚴高貴。
克蘭頓公爵站起,方才的莊重突然又一掃而空,掛在臉上的是一種復雜的感情,疼愛、欣喜、卻又含著點距離感。
他伸手摸摸希婭的頭,后者似乎很享受,嘿嘿地笑著。
“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副模樣,我卻已經成了一個老頭。”
“我是搞不懂你們人類為什么對皮囊這么在意,”希婭活潑地轉了一圈,低頭看看裙角,“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變成個和你相稱的老人。”
“千萬別,我怕我心臟病犯了......”克蘭頓公爵打趣笑道,“你與天地同壽,自然不懂得年輕的可貴?!?p> 希婭嘟起嘴“嗯”一聲,手指盤著鬢角長發(fā),背過身去,語氣卻是突然嚴肅起來。
“我聽說那個黑騎手,被一位少年擊退了?”
“是,他心思縝密,有本事的。”
克蘭頓公爵按照約定,沒有透露艾薩克預知能力的情報,同時,他也注意到希婭的用詞是“擊退”而非“消滅”。
“那東西可不是靠本事就能擊敗的,”希婭轉過身,目光深沉,“他運氣也算好,那位風騎士送他的符文石,很久以前可是專門用來對付黑騎手這類玩意的?!?p> 克蘭頓公爵眉頭緊鎖:“你知道那黑騎手是什么?”
希婭沉默幾秒,開口道:“算是......我的兄弟姐妹之一吧?!?p> 這話讓克蘭頓公爵整個人傻在原地,一臉的難以置信。
看著他如此驚詫,希婭嘆了口氣,繼續(xù)解釋道:
“原初之樹枯萎后,萬物誕生,生命之源都來自于樹,但‘生’不是生命唯一的性質,與生相對的,就是無可避免的死亡,眾生的歸宿?!?p> “原初之樹是生命的象征,從樹中誕生的萬物代表了‘生’,而這些的生靈卻不知道,與他們同時現世的,還有一類代表‘死亡’的存在。”
“和任何生命都不同,這些存在并沒有固定的形體,它們的外表和力量根據生靈們對‘死亡’的印象而變化,和平時日中它們是手握鐮刀的收割者,天災來臨時,它們又是席卷大地的饑荒和瘟疫?!?p> 克蘭頓公爵聽罷,沉沉道:“那么黑騎手也是......”
“嗯......根據它騎兵的形象來看,它是‘戰(zhàn)爭’和‘殺伐’的化身,本不是普通人能戰(zhàn)勝的存在,用上那符文也不行,但它的力量顯然還很孱弱?!?p> “戰(zhàn)爭和殺伐?”克蘭頓公爵疑惑道,“現在可是和平年代,無論是精靈、矮人還是人類,都已經快不記得何為戰(zhàn)事了。”
這句話一出口,克蘭頓公爵便猛然想起什么,陰云頓時浮上他的臉。
“里德那混蛋,想挑起戰(zhàn)爭?可是為什么......”
希婭沒有回答克蘭頓公爵自問自答般的問題,走到窗邊,看向他:
“你們國家的事情,我沒法干涉,我來是為了提醒你小心,這世界,可能要變天了?!?p> “話就說到這,我得回去了,有機會的話再見吧。”
沒等克蘭頓搭話,希婭已經消失在了窗邊,原先站著的位置留下了一片樹葉,在月光中緩緩飄蕩。
第二天。
這么久以來,艾薩克獲得了一次難得的清閑。
卡羅爾這些天似乎很忙,沒空當他的劍術陪練,這時間又是公爵騎士們的日常操練時段,作為一個剛接觸劍術的初學者,他能練的東西不多,只能自個兒在院子里空揮。
練那三兩招基本功練累了之后,他便去簡單沖了個澡,洗掉身上的汗臭,看了看太陽確認下大概時間,來到了公爵府書庫。
艾拉的魔法老師在這里給她上課,艾薩克和妹妹約好要來見這位魔法師一面。
實話實說,艾薩克其實挺激動的,他對魔法知之甚少,心底里又對其格外感興趣,加上這世界的魔法師數量稀少,行蹤神秘,一般不怎么能見著。
他本來想預知一下,但為了給自己留個驚喜,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徑直推開書庫大門。
艾薩克哪里知道,他給自己留的根本不是驚喜,是驚嚇。
轟!
就在艾薩克推開門的瞬間,一陣巨響震得公爵府都抖了三抖,濃烈的黑煙從書庫內部沖出,夾雜其間的還有自由飛舞的書頁碎片。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艾薩克整個人怔在原地,腦子一時間空空如也,任由濃煙給自己做了個面部煙熏保養(yǎng)。
“咳咳,什么玩意......艾拉!”
濃煙嗆得他邊咳嗽邊流眼淚,但他暫時管不得這么多,妹妹有沒出意外才是他首要關心的事情。
沒等他開預知,濃煙中便傳出艾拉的聲音,另一人的聲音也夾雜其中,聽起來是位年輕女性,語氣十分輕浮隨意。
“老師......你這......”
“啊哈哈......人難免會犯錯嘛,而且我也說了這招有點危險對不?等下哈?!?p> 隨著年輕女性的嗓音落地,一陣清風忽然從艾薩克身后吹拂而來。
嚴格來說,這陣風并不能用“吹”這詞來形容,應該說是一堵逐漸朝書庫中央收攏的風墻,將煙霧一絲不落地往書庫里邊摁。
風墻逐漸變?yōu)榍蛐?,裹挾著所有煙霧,收攏進那位女魔法師的手心。
至于這位魔法師當前的形象,呃......和艾薩克心里想的有點差別,當然大部分是因為這場意外的緣故。
她頂著一頭被燒彎的爆炸頭發(fā),灰頭土臉,鼻梁上的眼鏡都歪了半邊,完全看不出具體樣貌,活像個剛從草木灰堆里爬出來的倒霉蛋。
但她手心收攏的黑色煙球,實打實地說明了她魔法師的身份。
見了艾薩克,女人一愣,急忙將手心煙球一握,那球便沒了影子,隨即麻溜地轉過身去,抽出袖口魔杖,纏頭裹腦地對自己放了一大通法術。
搞定之后,她才轉過身,對艾薩克優(yōu)雅有禮地投以微笑。
她燒焦的頭發(fā)重新變?yōu)槿犴樓嘟z垂下,眼鏡也修補如初,艾薩克有些意外,女人看著非常年輕漂亮,最多也就三十往下一點,沒多少學者式的沉淀感。
如果放在一間教室里,艾薩克會以為她是艾拉的學姐。
女魔法師提起裙角,朝艾薩克自我介紹:
“你就是小艾拉的哥哥吧,初次見面,我叫賽麗絲·阿伯特,克蘭頓老爺子的朋友,也是小艾拉的家庭魔法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