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背叛
“老朽不曾忘記規(guī)矩,只是我聽說君暠這些日子熱疾頻頻發(fā)作,因而前日我在林中卜上一甲,其意不祥。若是君暠有了不測,我這殿中三人,只怕難以偷生?!?p> “大巫咸說話吞吞吐吐,倒讓我有些不明白?!绷臧簿湫Φ?。
“君暠可知祭臺之用?”梁禹翁問道。
陵安君看著他,只是冷笑,并不答話。
他自然知道祭臺的用處,祭臺是龍方歷代族長血祭之處。
血祭之時,陵安君會以玉匕割開手心,讓血滴入祭臺中央。
若是血中潔凈,祭臺不會變色;但是,若是犯了血戒,祭臺便會變黑。
犯了血戒之人必須當場處死,這是龍方第一戒律。
這樣的先例并非沒有。
大巫咸若不是有十分把握,萬萬不敢如此為之,因為一旦證明陵安君的清白,誣告之人會被當場處死。
梁禹翁突然擺出這樣的架勢,自然是對陵安君犯下血戒毫無疑慮了。
陵安君站在殿中,那十二名劍士已經(jīng)將手放在劍柄之上。
他若拒絕大巫咸的要求,這些人便會以武力強行完成祭禮。
對于一位君主,這真是奇恥大辱。
他強忍怒火,慢慢走向祭臺,伸出左手。
兩個侍立的巫者將他手臂托住,梁禹翁手握玉匕,走上前來。
這一刀劃下,鮮血便會流出,順著血槽流入祭臺中央。
陵安君雙唇緊閉,臉色蒼白。
兩側(cè)人中,幾人唇上露出微笑。
今天,他們終于要如愿以償了。
……
氾林索橋之旁,良翁與四個年輕的侍從站在樹旁,等著陵安君歸來。
看守索橋之人已經(jīng)退到林中的木屋中休息,這邊五人站在雪中,不停地跺著腳。
示方見良翁安數(shù)大了,這樣站著辛苦。
左有一看,坡下道路邊有塊大石,便讓另一個侍從在石上上皮褥,請良翁坐了。
這里離索橋有些距離,又被突然陡起的石塊阻擋,看不見索橋那邊的情形。
“先生喝些水吧?!泵懈叻诺氖虖娜∠滤遥f了過來。
“不了?!绷嘉虜[了擺手。
孟方見狀,又從包袱中取出一件裘衣,走到他的身后,為他披在肩上。
良翁點點頭,這年輕人倒是聰明伶俐,難怪深得陵安君的信任。
“那是何物?”突然,高放指著遠處,說道。
良翁一聽,順著他手指方向看過去。
道路空空,什么也沒有。
正在這時,他只覺背后一寒,下半身頓時沒了知覺。
“先生為何背叛我主?”孟方一手按著他肩,另一手握著短刀,短刀已經(jīng)深深沒入良翁背中,割斷脊骨。
良翁還想用手反抗,但無奈雙手被高放捉住,動彈不得。
良翁雖然年歲已高,但身手不遜于青年之人,今日若不是著了暗算,也不至于全無反抗之力。
“孟方你胡說些什么?”良翁強作鎮(zhèn)定,一雙眼不停地轉(zhuǎn)著,腦子里慌亂至極,琢磨著如何逃生。
“先生貴為君師,為何要與玄卓氏為伍,害我主上?”孟方厲聲問道。
良翁一聽,便知自己行跡敗露。
他自知今日難逃一死,便想挑動二人,“君暠已經(jīng)犯了血戒,再不是我龍方之主。氾林大巫咸已知此事,君暠今日必于明瑄殿中處死。二位小兄弟都是我族人才,前途無量,難道竟然想追隨君暠這個罪人,甘心赴死不成?”
孟方、高放二人見他承認所為,便互相點了點頭。
孟方拔出短刀,悄無聲息地在良翁脖上一抹,那血飛濺出來,迅速將白雪染紅。
日已正午,光線越加明亮。
……
殿中三束光柱中,點點塵埃飛舞,宛如那日的雪。
陵安君的記憶突然回到了半個月前。
那一日,他與妻子小君梁氏一起來到林澤水畔。
那一幕仍然歷歷在目。
林澤之雪,漫天飛卷,遠眺波上,唯有蒼茫一片。
小君梁氏,長跪在那雪中。一行清淚,一滴滴落在身前的白雪之中。
“請問夫君,十年之間,細嬿待君如何?”梁氏仰頭望著丈夫,含淚問道。
陵安君沒有想到妻子會出此一問。
他沉吟片刻,說道:“你為人溫惠淑慎。自入我門,敏事少言,對我關(guān)懷照料,更是無所不周。你乃良妻,我能娶你,三生有幸。”
“聽君之言,細嬿便是立時死在這里,也是無憾。只是細嬿有數(shù)事不明,還請夫君賜教為是。”
“你說。”
“夫君指責細嬿所為之事,乃萬死之罪,千刀所戮,亦不足惜。此種罪過,若無所圖,何人為之?請問夫君,妾身已貴為君妻,族中女子無人可與比肩。若為此事,于細嬿有何好處?難道要讓我一雙幼子凈成孤兒不成?”
“再者,妾身若要謀害夫君,其實簡單。飲食茶水,哪一樣不可下手?就算出了事,也賴不到妾身的頭上。族中誰不知道,夫君的藥是由妾身親自配制,細嬿若害夫君,何必在這藥中做手腳?既然用藥,天下藥草如此之多,細嬿何苦偏要犯族中的大忌,自尋死路?妾身雖女流,也不致如此愚蠢。”
這便是陵安君所要的答案。
他凝視著跪在地上的妻子。
這個溫柔的女子,雖然不是他一生的摯愛,卻無疑是他一生最親的人。
陵安君伸出手,將妻子從地上扶起。
梁氏已經(jīng)凍得渾身冰涼,淚水不斷地落在陵安君的手背上。
陵安君取下身上的毛氅,為妻子披在肩上。
結(jié)發(fā)十年,梁氏第一次體會丈夫的體貼,她心中一熱,那熱淚卻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
兩人便這樣相擁站在雪中,滿天飛雪,卻似永遠也不會停。
陵安君深知,他藥中被人做了手腳。
那添入的一味被稱為暮野。
暮野之粉乃是密制的血粉,以特殊的人血和幾味罕有的草藥制成,再晾干打磨成細粉。
三族之人,只要服了這藥,血戒便破,再多的湯藥也是無濟于事。
但這藥配制極難,便是一小劑也至少需耗時十年,費錢萬金。
下毒之人處心積慮,謀劃已久。
只是這下毒之人竟然是自己的老師,良翁不僅在他藥中放入暮野之粉,而且想栽贓梁氏小君,其心險惡。
陵安君知道真相之時,痛心至極。
良翁是他最為信任之人,自小便對他愛護有加,沒想到如今老了,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
陵安君突然笑了笑,將手收回。
梁禹翁眼見大事可成,心頭煩躁,便說:“君暠,請讓老朽完成祭禮?!?p> “大巫咸何必如此心急?”陵安君趁著那陽光,已見祭臺有異。
這祭臺本為一體的白石,表面光潔,平滑如玉。
但他剛才見那祭臺之中似乎新嵌了一塊,這塊石頭在陽光下,隱隱有幾分異樣。
他心中一警,便知這殿中另有其人。
殿中十二劍士見他后退,于是慢慢地向祭臺聚攏。
“君暠,今日這祭禮是由不得你的?!绷河砦桃娏臧簿呀?jīng)落入圈套,便得意地說道。
“梁禹翁,你在我先祖祭臺之上嵌入玄風氏白石,妄圖喚醒血約,此乃我族不赦之罪。你如此作為,究竟為何?”
“只要血約喚醒,天下便會重回三族之手,永生之事也是指日可待。到那時,君暠便為天下之主,何必要在劉氏面前屈尊稱臣。君暠如此聰明,不該不懂老朽的意思?!?p> “三族早已棄世,生死各由天命。難道你竟忘記當年先祖的誓約嗎?”陵安君問道。
“先祖的幾句誓言,便要我等在這偏苦之地煎熬,白白等死不成?”梁禹翁憤然說道,“三族血約早已在身。若不是當年三族助周武伐商,那天下還不是三族的天下!”
“殷商末帝殺戮無數(shù),天理不容。先祖知道我族罪孽深重,這才與周王結(jié)盟,共誅商紂。什么永生,什么天下,浸著的何止千萬人的鮮血!你今日竟然說出這等話來,可見你不配為氾林長者。”
“君暠多說無益。以君暠這樣尊貴的血統(tǒng),今日必能將那血約喚醒。”
梁禹翁仗著人多,并不把陵安君的話當一回事。
十二劍士劍已出鞘,將陵安君團團圍住。
陵安君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