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長云劍的作用
青年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笑容中有一股邪惡不可隱藏。
他仿佛看見了陵安君,透過漸漸從水面升起的霧氣,一種冰冷的東西滲入陵安君的身體,幾乎要將其中的生命掏個干凈。
眼前的一切暗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陵安君看見一樣東西遞給了他,好像是一個裝水的皮囊。
他感到自己正在把皮囊舉到嘴邊,一股血腥之氣一下竄了上來。
別喝,他心中大叫。
但是,手卻不聽使喚,熱騰騰的血順著喉管滑入胃部。
這一刻,疼痛似乎已經(jīng)消失,渾身充滿著愉悅舒暢之感。
模模糊糊中,前所未有的恐慌在他身上蔓延。
這是當噩夢成為現(xiàn)實時,悔恨交織的恐慌;這是當大錯鑄成之時,無可挽救的絕望。
恐慌與絕望將他拖向黑暗。
這時,他聽見了女子的驚叫聲。
他轉過身去。
他看見了那個倚在石上的女子。
怎么會是她?陵安君心中一痛,正想開口說話。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拋起,徹底地扔在黑暗之中。
他似乎落在了水中,波浪擊打著他,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猛地驚醒過來,意識到那不過是一個夢罷了。
但是,黑暗中有一種東西像游絲一般附在他的身上。
他想喝一些血,一些新鮮的人血。
陵安君掙扎著撐起身體,命令道:“再取些藥來。”
孟方和高放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猶豫不定。
剛才陵安君飲完藥后立刻吐血不止,如今再上此藥,豈不是要了他的命。
二人不敢擅自決定,都拿眼睛去看蒹兒。
蒹兒心疼陵安君如此痛苫,心亂如麻,哪里拿得了主意。
“你們還等什么?”陵安君喘著氣,奮力喝道。
孟方、高放不敢違抗,只得又去取藥。
林野見陵安君情勢兇險,不由得走近了一步。
陵安君似平察覺他的到來,呼喚他走近一些。
“林兄,你的劍呢?”陵安君低聲問道,
林野從腰間取下佩劍,拿在手中。
“請拔劍。”陵安君此言一出,一屋子人都是大惑不解。
難道陵安君如此病重,還有心思欣賞寶劍嗎?
蒹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沖林野點了點頭。
林野依言將劍拔出,屋內(nèi)冷洌之氣頓生。
眾人不由得夸了聲“好劍”。
隨著夢境而來的黑暗在劍氣的驅趕下,退了回去。
陵安君服了藥,吐血也終于慢慢地止住了。
眾人雖然不解就里,但都覺得似乎和這柄黑色的劍有些關系。
“林兄?!边^了一會兒,陵安君虛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今夜有勞你持劍為我守上一宿。”他身體疲憊,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野聽了,便跪坐在榻前的席上,將長云劍橫握膝上,如此一直坐到天明。
晨光微現(xiàn)之時,陵安君的脈相平靜下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誰也沒有想到,陵安君纏綿病榻,這一場病竟然拖了足足有一個多月。
只要一入夜,他的病情就會加劇,疼痛嘔血已經(jīng)成每天經(jīng)的事。
睡夢中,他偶爾會看到草原和陽光,看到那個陌生的青年和那個憂傷的女孩;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在黑暗中勉強掙扎。
漸漸的,他可以區(qū)分自和黑暗中另一個迷茫的身影。
黑色的濃霧將夢境中兩個靈魂隔開,但他們分別知道對方的存在。
陵安君可以肯定,那個身影才是夢的主人。
但讓他琢磨不透的是,為什么自己會被另一個人的噩夢纏繞?
為什么在這個人的夢中,他能看到她?
每當明亮的光線照入室內(nèi),陵安君的精神就會轉好,勉強支撐著坐起來。
這時候,林野就會看到同一個場景:陵安君著了魔似的看著云中君所贈的那些畫。
他命侍從把所有的畫擺在臥榻前的席上,時而皺眉苦思,時而命人將一兩幅畫交換位置。
這些畫也開始引起了林野的興趣。
林野知道,瑜非也曾為這些畫著迷。
可惜林野對藝術品愛好不大,也看不懂這些畫中隱含的喻意。
即便如此,他也隱約看得出來,陵安君正在解一個謎。
似乎他早已知道謎題,眼前的畫幅正是解題的線索。
陵安君不大愛說話,侍從們也不敢貿(mào)然打擾他。
但是只要林野在場,陵安君就會和他閑聊上幾句。
小廬的窗外偶爾會飛來幾只漂亮的鷹,它們都小心地避開兩頭百無聊賴的飛龍。
灰兒和雪兒轉動著腦瓜兒,都想給這些闖進來的小鳥們一點教訓,可惜蒹兒脾氣不好,它兩個只有無可奈何地看著不速之客們時進時出。
灰兒看不上的這幾只鳥帶來了龍方的消息。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是,計劃的制定者陵安君還能否親自將它進行到底。
似乎小廬內(nèi)外所有的人都知道,陵安君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不過長平君仍然堅持親手書寫回信,并且嚴辭警告隨行諸人不可透露自己的病情。
蒹兒珍惜和陵安君在一起的每一刻,靜靜地陪伴在陵安君的身邊。
她超乎尋常的堅強讓林野心生敬意。
這段時間林野也沒有閑著。
他的手臂和胸口的傷痊愈得不錯。
而且,他已經(jīng)成了陵安君夜間的守護之人。
只要夜色降臨,他便會持劍坐在陵安君的身邊。
陵安君的病情也在劍氣之中有些緩和。
雖然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會持續(xù)多久,不過林野素來愿意助人,并不在意。
……
陵安君失蹤了。
一個多月前,在永巷偏殿里,司馬遷從漢帝劉徹的口中知道這一消息。
不僅陵安君不見了,就連偌大的陵安君府第里也是空無一人。
臨邛的官員秘密呈報,陵安君及其族人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便消失無蹤。
如此眾多的人突然不見了,地方官自然難辭其咎。
但這件事就是如此奇怪。
很快便有皇帝的旨意,此事不準追究,也不再許人提起。
臨邛偏遠,事情也就如此了結。
地方官員自然清楚,若是想保住官爵,閉嘴才是上策。
但是,皇帝本人對這件事十分敏感,陵安君的突然離開讓他十分惱火。
劉徹何等聰明,最近宮中發(fā)生的一切已經(jīng)讓他隱隱猜到,對于異景與長生之事,陵安君有所隱瞞。
李碧兒血刑雖然持續(xù)多時,但有一天午后,卻突然劇烈地發(fā)作,那一刻,宮中長明的宮燈突然全部熄滅。
事后,看守之人秘奏,當時李碧兒口中只喊了兩個字:祖龍。
這兩字不知是何含意,但李碧兒的痛苦叫聲,即使當時并不場,劉徹仍然感到其中的絲絲寒意。
面對責問,司馬遷無言可答。
皇帝身邊的蔣宦官是陵安君的人,大概知道實情。
但是,司馬遷卻不能如實稟報。
異景之事已經(jīng)是欺君的重罪,若不是蔣宦官相助,他只怕早就命赴黃泉。
皇帝已經(jīng)知道他與陵安君的交往。
不過司馬遷素來行事端謹,劉徹雖然懷疑,但并無實據(jù),這件事暫且擱了下來。
司馬遷又可以繼續(xù)查閱古卷中關于帝星的事了。
有關三族的簡策都由司馬遷親自整理。
他在油燈下熬了十多個夜晚,終于找到了另一條與三族有關的竹簡。
帝拓,這是一個他未曾聽聞過的名字。
三代之前,黃帝以后諸帝的名字他大多知曉。
但是,帝拓又指的是誰呢?
由于年生已久,簡策上許多文字已經(jīng)模糊,不能識別。
更讓他疑惑的是,竹簡上的文字又是何人所著。
如果他判斷不錯,古簡上的文字出自春秋齊國。
齊國遠處東海之濱,三族來自華夏之西,這兩者似乎應該扯不上什么關系。
簡策雖然不是出自景華殿,但憑他推測,大概也是在秦皇焚書時被特意保留下來的東西。
他將一片片竹簡放在幾上,憑著多年讀簡的經(jīng)驗,慢慢試著拼合。
心中的期待讓他心潮澎湃,時時因為激動而站起,在殿中獨自踱步。
上古的瑰麗畫面似乎就要在他的面前展開,那些在漫長年代中隱藏著的秘密就要向他敞開它的懷抱。
作為一個史者,他還有什么奢求呢?
……
遠方響起鳴鏑之聲。
鳴鏑之聲仿佛吹響時間的號角,把辛契的思緒拉回到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鳴鏑聲撕破夜的寧靜。
他沖出穹廬,看到成甲的侍衛(wèi)持著兵器,紛紛上馬,情況十分緊急。
“出了什么事?姐姐?!彼匆姀膶嬞~中走出的辛媯,問道。
“你還不知道吧,晨和人私奔了,還帶走了大王的兒子。”辛媯不動聲色地說。
“王的兒子?”一個嬌媚的聲音從姐弟二人身旁傳來,“辛媯妹妹這話就不對了。誰知道那個女人生的是誰的孩子。她既然可以和人私奔,她那個孩子也難說不是個野種!”說話之人正是子娟。
“姐姐這么說,若是被大王聽了,算是個什么事呢?”辛媯笑道。
她不傻,誰都看得出王對晨的孩子極為重視。
這樣的話也就子娟說得,別人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晨為什么要走呢?辛契問自己。
子娟的笑容里似乎另有含意,她剛剛生下一個兒子,正是得意的時候。
“小心這個女人。”辛媯低聲地提醒他。
辛契記得這句話。
這不是一個姐姐講給弟弟的話,而是一對同盟之間善意的提醒。
晨離開的那一年,他開始了他孤獨的旅行。
他是逐日的傳奇,曾經(jīng)數(shù)度與前任龍方族長邂逅,數(shù)戰(zhàn)數(shù)勝。
辛契得到的敬意是幼年時不曾想象到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走在奇怪的邊緣之境,尋找不到真實的自我。
每個人都在尋找生命中注定的救贖,晨就是辛契的救贖,只是他和她都不知道。
……
鳴鏑聲來自前來接應的逐日諸人射出的長箭。
子申聽了,也向空中射出一枚鳴鏑,笛聲如尖銳的鳥聲。
辛契小心地向站在前方的瑜非看去。
瑜非并不著急,他站著的姿態(tài)高貴優(yōu)美,無可挑剔。
身后的子鳶一直在看著他的背影,她也許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但是,她已經(jīng)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因為愛,她不會拋下她所珍愛的男人;因為愛,注定了她走上命運為她劃定的道路。
她已經(jīng)隱約察覺到了藏在天幕之后那只無情的手,撒下了瑜非所說的那一張無形的網(wǎng),在天邊的地平線上劃下了那一條不可逾越的疆界。
子鳶靜靜地騎在馬上,她的臉上沒有害怕,也沒有恐懼,只有淡淡的孤獨伴著透過淡淡的晨霧灑下的陽光。
遠處的深草叢中,一群飛鳥驚起。
她輕輕側過頭,目光伴隨著飛鳥遠去。
就在這一瞬間,辛契的心中一動。
她長得真像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