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自己來,我不放心
他眼中眸光流轉,顧盼生輝,眼尾彎出一個極其好看的弧度,襯得他笑意盈盈、溫柔極了。
那神情總能被他拿捏的恰到好處,乍一看似是撩撥,看得久了又覺得尋常,然而再細細一品,又能品出些輕佻。更兼他模樣生得極好,任哪個姑娘瞧見,都忍不住心花怒放、掩面含羞。
唯獨葉寧畫覺得毛骨悚然,震驚至極,還是撐住了一本正經(jīng)的架子,“實不相瞞,民女自幼便同刀槍棍棒打交道,過得是腥風血雨的活路。早年師父請人算命,便說我周身煞氣極重......”
見這人面色不變,她暗自捏了把汗,語調漸快,“何況民女卑賤,要我看來,二少爺風姿卓絕,當配世家千金才是。民女......”
“是啊,你功夫這么好,不要你要誰?”他拉開二人的距離,勾出笑意,“少爺我半月之后要奔赴遙州,參加鴻光大會,恰巧身邊缺了個貼身的侍衛(wèi)。怎么,你以為我是想干什么?”
葉寧畫直接咬到舌頭。
奈何人家地位身手都比自己高,她只能強行擠出一個咬牙切齒的笑,“沒、沒什么?!?p> “沒什么就隨我回去吧?!边@人很是心大地擺擺手,“順便,把劍匣捎上?!?p> 董娘那邊的來信很迅速——她到了譚家沒多久,帶話的人便回來了,順道還捎回了葉寧畫在董家的所有物件。
葉寧畫的東西并不多,一個包裹便能裝下。她剛從衛(wèi)兵手中接過包裹,就聽譚傾淡道:“把東西放偏房,先隨我進屋?!?p> 那衛(wèi)兵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望向葉寧畫時,滿臉都掛著“小的知錯了饒了我饒了我”。
她一時語塞,不便多言,隱晦地看了衛(wèi)兵一眼,朝院中走去。
想來譚傾這么急著找她,也是為了劍匣之事。
說來也怪,自打從鐵匠鋪出來,那劍匣便寸步不離手。董娘絕不是同鴛鴦盟勾結之人,而若說是鴛鴦盟調的包......又該是在哪個時機調包的?
簡直讓人一頭霧水。
葉寧畫惦念著劍,沒空去打理其他的事情。將包裹放下后,胡亂處理了一下傷口,隨便攏了身干凈的衣服,朝正房走去。
果不其然,正中的方桌之上,就擺著那藍底金邊的劍匣。
她見桌旁沒人,把目光從劍匣上挪開,立在門口,向屋內環(huán)視。
譚傾的居室很干凈,比她想象的還要干凈許多。雖說葉寧畫也習慣了整潔,但那到底是常年行軍落下的毛病。正是為了齊整,她的屋中不會有多余的事物,譬如花草,譬如香爐,譬如毛毯。
故而她見到有人能把這許多東西擺放的雜而不亂時,還是禁不住暗嘆。
左面為深帳軟床,被褥齊整,甚至還疊出了棱角;床頭擺一羊脂玉薄胎瓷瓶,正插著花,顏色月白,含苞待放;床下鋪著藍底金線毛毯,正與瓷瓶相稱。
右邊則是從上到下滿滿一墻的卷帙,前有一幾案,案上鋪陳著紙筆,案旁爐火正盛。琳瑯滿目,又井井有條。
在她出神的一剎那,就聽譚傾開了口:“坐?!?p> 他從那挨著卷帙的窗邊走來,手捧一白布。葉寧畫坐定之后,才發(fā)覺那是用琉璃盞盛起的傷藥。
她微微錯愕,“你受傷了?”
譚傾看白癡一般看了她一眼。
“衣服掀開?!彼矝]有多言,“我手里拿著藥,不方便。”
她登時意識到了什么,“這無痕雪蓮膏......給我用的?”
譚少爺?shù)哪抗饫镉侄嗔恕皬U話”二字。
“無痕雪蓮膏一錢便值數(shù)百銅板,給我用......”
“看來真的要我來動手?”他故意拖長了音腔,落座在葉寧畫對面,驚得她趕忙捂住領口,“不、不勞少爺費心了,我自己就可......”
他卻將葉寧畫的手勾開,“你也知道一錢值數(shù)百銅板,少爺我嫌貴。你自己來,我不放心?!?p> 葉寧畫:“......”
她無可奈何,生怕這人真做出什么舉動,只得輕輕牽住衣角,將那鎖骨上的傷露了出來。
那道傷傷得極險極深,如今已過去兩個時辰,卻照舊有血珠滲出。若當時再往上半寸,只怕她早就命喪黃泉了。
可饒是傷成這樣,她竟還和個無事人一樣,一聲都沒吭。要不是譚傾看得細,只怕真以為是尋常擦傷,被她糊弄過去了。
他心下暗怒,斂起了笑,“別人來搶劍,你給便是了,犯得著以身犯險嗎?”
葉寧畫不應。
“給便是了”,說得好聽。到時候飯碗沒了,她還不得喝西北風去?
反正這位少爺家大業(yè)大,站著說話不腰疼。
然而不由得她抗拒,鎖骨上便驟然傳來冰涼,激得她一陣哆嗦。
她猛地回過神,稍一垂眸,撞見了這人的神色。
譚傾的眼睫很長,略帶弧度,眼中的流光便因此若隱若現(xiàn)。那雙眼如同濃墨點染而出,極具神韻,讓人望一眼,便不忍心錯開目光。
此時他似乎并沒有注意到葉寧畫的打量,神色專注極了,仿佛不是在上藥,而是在修復某件舉世無雙的易碎品。那雙手輕中含著力道,如一個不輕不重的吻,讓她心里說不出的驚悸。
葉寧畫不敢看下去,只得強行定下亂跳的心,別過頭,望著劍匣思索。
有一縷陽光灑下,恰落在那劍匣的內沿上。她百無聊賴地看了許久,忽而被光亮一刺,抬眼望去,卻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之中......
望見了熟悉的暗紋。
她原地一愣,睜大眼仔細望去。不錯,是那個紋路......是她熟悉的紋路。
如同導火索一般——一瞬間,訝然、震驚,連帶著憤恨,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
“沒有派譚家人取劍,是想以鎮(zhèn)淵劍為誘餌,摸清楚他們到底是想干什么。鴛鴦盟行蹤不定,如今我似乎有頭緒了?!?p>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沉默,譚傾也開了口,“他們的目標,是鎮(zhèn)淵劍上的‘琉璃焰’。我懷疑,他們對于‘琉璃焰’的化用之法,已經(jīng)掌握到了一些線索?!?p> “琉璃焰”乃是世間至上至純的靈力,威勢極大。琉璃焰所到之處,連白鋼都能燒成灰燼。若是能用在刀劍上,單單刮去一層皮,都能讓人倒地而亡。
只可惜琉璃焰難尋,常人更是難以化用。如今唯一會使用琉璃焰的,只有當年威震北境的鎮(zhèn)北十三營。
偏偏鎮(zhèn)北三年前滅亡了。
而那卷封存在鎮(zhèn)北、描述琉璃焰化用之法的殘卷,也在城亡時散落,迄今下落不明。
近來晴川城郊遭劫的商旅,所運送的貨物之中,不約而同含有“琉璃焰”之力。再不制止鴛鴦盟,一旦他們尋到了殘卷,掌握使用琉璃焰的法子......中原武林,怕又會掀起不小的風浪。
葉寧畫卻并沒有應聲。
她直勾勾地看著暗紋,恍似被強行拉扯回那個雪夜??耧L嗚咽,火光參天,她一襲華裳,高坐在鎮(zhèn)北天樞殿上,握著象征統(tǒng)領的青鋒玉符,垂睫望著跪拜在身前的人。
那是她的師弟,是和她出生入死的同伴......也是三年前,毀去她靈力、險些要了她性命、徹底背叛鎮(zhèn)北的人。
譚傾見她還是沉默,以為在因丟劍自責,無奈地搖頭,“鴛鴦盟行蹤詭譎,此事也不能全怪你。恰巧半月之后,鴻光大會的獎賞青鋒玉符,就蘊含有琉璃焰之力。你與其在這里失神,還不如考慮怎么把那獎賞拿到手?!?p> 說這句話時恰好上完了藥。他正欲起身,卻被葉寧畫一把攥住了手。
他有些意外,挑眉看去,撞見了葉寧畫慘白的臉色。
平素沉靜無波的眼中,似有怒火滾動。淡然的臉上,終于現(xiàn)出一瞬近乎掙扎的神色,自責至極,悲痛至極,又憤慨至極。
“我......”她艱澀開口,“我知道是誰調的包了?!?p> “但那個人,在三年前鎮(zhèn)北城滅時......就已經(jīng)被我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