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們要活著

　　一團(tuán)迷霧忽然遮住了她的眼。

　　她朝著深淵墜去，墜入時間的長河......

　　觸碰到了她記憶之中，刻意封存住的一角。

　　......

　　“多謝大夫?！?p>　　身旁女子跪倒在地，嘴唇顫抖，額上磕出了大片紅印。她淚眼婆娑，轉(zhuǎn)身看向一旁的她，“小葉子，快和伯父道謝?！?p>　　她沒有回應(yīng)，木頭一般半跪在原地，盯著不遠(yuǎn)處的桌角發(fā)呆。

　　天色昏暗，屋內(nèi)燃起了若干熏香，香氣幽幽混雜在空中，刺鼻得很。她面無表情抬頭，看見了端坐在前方的男子。

　　男子是村中的獵戶，因懂些藥理，兼職干起了郎中。山村不大，村人又多以打獵為生，這郎中便愈發(fā)受人吹捧——吹捧到了鼻孔朝天的地步。

　　此刻他涼涼一掃身前孱弱的女孩，目光中盡是鄙夷。

　　小葉子不喜歡這目光。她咬緊牙，也涼涼地回了他一記眼刀。

　　不大的女孩，那雙眼卻和利刃一般，引得他不由自主發(fā)了陣寒。

　　“果然是被魔氣附體的死家伙。”他冷冷地想，“活著也是不祥，救什么救？”

　　而阿娘不知道郎中的想法。

　　她見小葉子愣神，又覷了覷郎中神色，知道是惹惱了郎中。她忙抬起掌，摁在小葉子頭上，逼得她磕了個響頭。

　　小葉子奮力掙脫，奈何力氣遠(yuǎn)不及阿娘。挺得筆直的肩背，就這么被身旁女人壓彎，只為了那傳聞能吊住她性命的藥草。

　　額頭冰冷刺骨。觸碰到地面的一剎，她忽然憶起了一些片段。

　　她記起自己在街頭看見的流浪犬，碰到吃食時，便如這般俯下身去，用鼻尖貼著地輕嗅。若是有人投食，再夾著尾巴嗷嗚一聲，以示感謝。

　　如今她的鼻尖就被摁得緊貼在地上，額前不遠(yuǎn)處就是藥草。

　　何嘗不像為了活下去卑躬屈膝的流浪犬。

　　心底忽然生出一股羞憤。她拼命掙扎，伸手扯開了阿娘的手，一言不發(fā)，沖出門去。

　　身后傳來了阿娘慌張的聲音：“大夫，大夫?qū)Σ黄?，她只?.....”

　　她只是被妖魔附體，失心瘋了對嗎？

　　她只是......一個誰見了也不喜歡，卻還妄想吊住命的孩子，是嗎？

　　但她只想活下去?；钕氯ィ五e之有？

　　憑什么有人能高高在上，隨意便可定奪旁人生死，而其他人為了活著，只能俯首稱臣？

　　憑什么，她要靠別人的眼色才能活著？

　　她就像一片葉子，春生秋死。在萬千繁枝之中，不過是最尋常的一片。有無數(shù)的葉子勝過她，比她更加鮮亮、更有生機(jī)。她的死活對于一棵大樹而言，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忽然覺得憋屈極了，鼻尖發(fā)酸，眼前也模糊起來。她盡力將淚憋回腹中，走了沒幾步，手卻被另一雙溫暖的大手包住了。

　　“小葉子，我們走?！卑⒛锏穆曇暨煅省?p>　　她將淚咽回肚子里，到底是沒敢哭出來。

　　阿娘心軟。見了她哭，只怕會哭得更傷心。

　　她不想讓阿娘難受。

　　那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沒用。

　　她見阿娘的肩膀抽了抽，將心下情緒按捺下去，反握住了阿娘的手。

　　“我們，”她艱難開口，“......不要再這樣了?！?p>　　阿娘聞言一愣，忙將臉上淚痕抹去，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阿娘這就回家煎藥，喝下藥就沒事了?！?p>　　她嘴角一撇，站在原地，不走了。

　　“小葉子不喝藥?！?p>　　阿娘也頓住了。

　　她嘆口氣，蹲下身來與小葉子平視，將手搭在她肩上，“為什么？能告訴阿娘嗎？”

　　小葉子死死盯著前方的石頭。

　　她不想喝藥，不想為了活著而活著，更不想阿娘如此卑躬屈膝的活著。

　　她恨自己體內(nèi)的病魔，更恨阿娘跪地求藥的模樣。她恨自己只有五歲，不能將欺辱阿娘的人統(tǒng)統(tǒng)揍回去，告訴他們自己一點都不好惹。

　　小葉子越想越委屈，沒有忍住，流下淚來。

　　阿娘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她抿了抿唇，半分傷懷，半分欣慰。

　　“小葉子，我們不能認(rèn)輸。我們要趕跑身體里的妖魔。”阿娘竟難得沒有隨她落淚，她語氣又輕又柔，還有些顫抖，“我們要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