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不告而別
祥寧村的那個夜晚,過得格外寂靜。
高度恐慌過后,一切的安寧都完美得有些虛幻。今日經(jīng)歷的種種,都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壓抑的情緒摻和著血的氣味,不斷在村中蔓延。等到夜幕徹底沉落時,終于有人小聲啜泣了起來。
狼怪太多。十三營的部將連軸處理了一夜,次日破曉時才清理出一條路。泥地腥氣四溢,石頭上盡是些干涸的血跡,溪水舀起來全是紅色,打水都要上山走出幾里。
但十三營不愧為十三營,動作迅猛得很,不過半天功夫,就把爛攤子收拾得井井有條。
暮恬自十三營從天而降之后,便一直陪在何母身旁,三更才得空回客棧。
一進門,卻發(fā)現(xiàn)葉寧畫靠窗站著,面前立著衛(wèi)平和任達,竟都是未眠。
“......黑風勢力傷五百三十七人,亡兩千四百五十二人,俘兩百八十九人,被俘者全都咬舌自盡了?!毙l(wèi)平朝葉寧畫稟報著,“我方傷兩人。兩位兄弟都是輕傷,統(tǒng)......老大,是否還需要徹查易山附近?”
“查?!比~寧畫把玩著手中陶杯,目光淡淡,“易山上下,周圍,直到晴川城和遙州城郊,都再查一遍。只是沒想到,這鴛鴦盟信徒倒比魔族有血性。這次不少重傷的人,都是自盡的吧?”
“不錯......皆是咬舌自盡?!?p> 葉寧畫舒出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一直立在一旁的暮恬,朝她點了點頭,“暮小姐?!?p> 暮恬饒有興趣在三人身上打量一番,盈盈笑道:“葉姑娘雖為十三統(tǒng)領(lǐng)師妹,舉手投足之間,倒還真有些大將風范?!?p> “不敢?!彼瓚?yīng)聲,“十三足智多謀,用兵如神。我如今替她掌管十三營,也大都是照貓畫虎,和她差遠了?!?p> 任達忍不住低聲嘟囔:“你說統(tǒng)領(lǐng)這是在欲揚先抑嗎?我怎么越聽越覺得她是在夸自己?”
衛(wèi)平狠狠掐了他一把,“閉嘴,你是想吃竹筍炒肉絲吧?”
話音剛落便被葉寧畫掃了一眼。二人不約而同哆嗦一下,別開了頭。
昨夜兩人才剛剛下山,就聽葉寧畫下了禁口令?!敖y(tǒng)領(lǐng)”二字,如今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面喊了,但直呼其名,抑或再像以前那般喊她“十三”,兩人卻是萬萬不敢。
到了最后衛(wèi)平干脆改口叫老大。反正身份也藏住,地位也有,一舉兩得。
一個團隊總該有個老大,只不過以前是戰(zhàn)無不勝的十三,現(xiàn)在是十三假冒的“十三的師妹”而已。
“天色晚了,暮小姐快去歇息吧?!比~寧畫柔聲開口,想想又道:“對了,我不在的時日,有勞暮小姐照顧譚......照顧何父他們了?!?p> 暮恬笑道了聲“不礙事”,知曉葉寧畫軍務(wù)繁忙,也沒多言,轉(zhuǎn)身上樓去了。
葉寧畫一直目送著暮恬掩上房門,才朝二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出客棧說話。
兩人剛走出去,便聽葉寧畫道:“備馬?!?p> 任達應(yīng)聲備馬,衛(wèi)平有些驚奇,“老大,你要走?”
“這件事還沒完?!比~寧畫沉聲應(yīng)著,“十三營出手,黑風雖死,但殘黨大都朝著一個方向逃竄。我懷疑這周圍還有鴛鴦盟據(jù)點,找?guī)讉€人埋了引路蜂,打算跟上去看看?!?p> 衛(wèi)平張大了嘴,“您一個人?其他弟兄們呢?”
葉寧畫眼中微微泛起波動,但很快被掩蓋住,“鎮(zhèn)北城滅后,我能聯(lián)系上的部將,也只有區(qū)區(qū)五人。你同任達在此,師兄尚未出山,另兩人在東北方向,路途遠又抽不開身。此行我去便可?!?p> 談話間,任達已將馬找來了。
葉寧畫扯過韁繩,朝二人招招手,示意邊走邊說。
她的腳步輕極了,聲音也壓得低極了,“我和任達殺死黑風后,發(fā)現(xiàn)山上有一個用琉璃焰圍出的結(jié)界,十分詭異。雖說結(jié)界被擊潰,但易山難保不會有變動。我走后,你們兩個先在此處徹查,另外——”
她回頭望去。
客棧的燈全都熄了,暗夜之中,幾乎辨不出屋舍輪廓。
“......不要告訴任何人?!?p> 她聲音澀然,“替我看好他,千萬不要讓他追上來。必要的時候直接動手,賬記我頭上。只要不傷他,怎么都可以。譚家和暮家的人不久應(yīng)當就到了......讓他平平安安回晴川城吧?!?p> “老大......”任達猶豫著開了口,卻被葉寧畫抬手打斷了。
衛(wèi)平干脆抱拳,“遵命。”
葉寧畫又望了客棧片刻,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她走的時候,十步一回頭。隔著重重樹影,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
如此行出十里,她才嘆出一口氣,揚鞭行遠。
次日譚傾醒來時,天光已然大亮。
街巷已被清掃干凈。狼怪的尸體,都被拖到黑風的老巢,一把火燒了。譚傾見街巷干凈,心下大好,一推開房門,就見任達立在了葉寧畫門前。
任達膚色偏黑,卻生得樣貌魁梧。一雙臥蠶眉斜立起,眉頭許是長時間皺著的緣故,成了個“川”字。他的發(fā)短且亂,留著長須,再加上一襲銀甲,遠遠望去,很有幾分關(guān)云長、包青天的味道。
十三營的人,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自帶“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浩然之氣。譚傾不由得生出幾分貼近,朝任達笑道:“任都統(tǒng)有勞了。忙了一晚,不去休息嗎?”
任達瞧見譚傾,眼睛一亮,接著又黯淡下去。
在知道譚傾同葉寧畫的關(guān)系時,他其實對這位能降服統(tǒng)領(lǐng)的俠士,抱有莫大的佩服。
但衛(wèi)十二那番話也確實在理。任達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聽統(tǒng)領(lǐng)的話,拖住此人再說。
他笑了兩聲,又把門掩得更嚴實了點,“將士們都還沒歇著,咱們哪敢休息。”
任達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譚少爺是沖著這扇門來的。
但他沒想到,譚少爺雖平日里看著斯文,臉皮卻比城墻還厚,聞言非但不走,還盈盈地笑著上前,“你們老大在里面吧?我去看看她?!?p> 任達吸一口冷氣,直接伸手攔住,“別!”
譚傾頓下腳步,有些不解,“怎么了?”
“這個,那個,呃......”任達囁喏半天,開口道:“老大巡山去了?!?p> 譚傾皺起眉,“她還在巡山?”
說完避開任達要走,“在哪兒?連軸轉(zhuǎn)了這么久,都不休息一下,她以為自己是鐵做的嗎?”
他說得埋怨,落到任達耳中,激得他愈發(fā)心虛。
任達見他要出客棧,趕忙去攔,哪里攔得???他不是個擅長撒謊的性子,撞見譚傾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還要用實踐來檢驗真理的,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
眼見著他要出客棧,一旁立刻殺出個身影,“少爺,老大說你傷還沒好,她去去就回......您要不就先在客棧里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