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儉出事
約摸半個時辰過去了,里面漸漸安靜了下來。
裴無衣已經(jīng)吃得差不多了,只見王淮慵懶地靠在了軟榻上。
面前的郎君喝得眼尾飛上一抹嫣紅,染得眼角朱砂痣更加秾艷昳麗了。如同月影下的海棠,風(fēng)過,花枝疏影間氤氳著暗香朦朧。又讓人想到洛陽的牡丹緋色,朱顏灼灼,尊貴綽約。
眼前如此美景,裴無衣有一瞬間的怔住。而后不禁失笑地搖搖頭,果真是風(fēng)流人物吶,連她一時也被他的皮相所惑。
“郎君?”裴無衣輕聲喚道,“王郎君?”
“怎么了?”王淮睜開眼,神色慵懶而帶著幾分迷蒙。
“沒什么。”裴無衣斂了神色,“今日多謝郎君款待了,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半晌無人應(yīng)答。
她再次抬眸看去,對方已經(jīng)倚靠在軟塌上闔上了眼。
“……”裴無衣也沒再喊他了,起身撫平衣角,輕輕道了句,“告辭。”
然后推門離開。
“女郎?”阿蘿正倚靠在墻面上,聽見聲音連忙喚道。
“可是要回去了?”說話的是阿蔓。
“嗯?!迸釤o衣點點頭,對同樣站在旁邊的王辭道,“你家郎君在里面喝醉了,還是早些帶他回去休息罷?!?p> 看向王辭的神色有些復(fù)雜。
想到方才那等美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實在是見之難忘啊。不過,如此風(fēng)姿絕艷之人竟有著斷袖之癖,當(dāng)真是可惜了。
主仆三人的想法竟詭異地重合了。
實在是王辭女裝模樣風(fēng)姿綽約,若不是一口男子的聲音暴露了他,估計誰都難以發(fā)現(xiàn)吧。
不過呢,時下貴族男女也有不少風(fēng)流成性之人葷素不忌,在府中飼養(yǎng)貌美男女作狎物。故而這斷袖之癖雖少見,卻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大事。
“女郎慢走。”王辭彎腰行禮,看著裴無衣帶著兩個婢女走遠了,心下卻滿是疑惑。
方才……若是他沒看錯,這位裴家女郎看他的眼神怎會如此詭異?
還有些可憐?
“呸呸呸……”這都什么跟什么啊?王辭又搖搖頭,暗道自己多想了。
這時候雅間里王淮的聲音響起,醇厚低沉的嗓音是飲酒后帶著微微的沙啞。
“王辭?!?p> “欸郎君?!?p> 王辭推門而入,剛抬眼就瞧見了慵懶倚靠在軟塌上的王淮。酒后眼尾和朱砂痣的映襯,風(fēng)流無邊。
“她走了?”王淮闔著眼,神色慵懶。
“她……哦,裴家女郎走了。”王辭愣住了,“怎么了郎君?”
“……無事?!蓖趸幢犻_雙眼,眸中一片清明,哪里還有半分醉意。“你差人問問,謝七見著裴都州了么?”
今日邀請裴無衣來酒樓之舉是王淮隨心所致,并無別的目的。而謝岑那邊,確是故意去同裴儉碰面,試探其于朝政的態(tài)度風(fēng)向。
“好?!蓖蹀o點點頭,“郎君在長安逗留許久了,中正官的審核上報相必已經(jīng)快了,郎君該回帝京等待詔書下任出仕了。”
瑯琊王氏乃是錦朝一等一的門閥大族,家主王憲在當(dāng)朝三省之一的中書省擔(dān)任中書監(jiān)。中書監(jiān)草擬詔令,策劃國政,位尊權(quán)重。
亦是除了加有錄尚書事頭銜,總攬朝政的太傅之外的頂級重臣。
王淮乃是王氏如今一代族中子弟最為優(yōu)秀之人,自然是家族培養(yǎng)的重中之重。奈何其人卻風(fēng)流不羈,不拘禮法,只問風(fēng)月山川。也不愿被為家族興盛的權(quán)勢所縛,因而一直拒不為官。
前些年倒是躲過了,可現(xiàn)下畢竟已經(jīng)年過二十,為及冠之人,自然到了為家族出力的時候。于是,今年王家家主王憲便強硬向負責(zé)考察選拔評級人才的中正官上報了王淮的名諱。
所謂“上品無士族,下品無寒門”,朝中能做到高官的也只有那些士族子弟。以王家的門楣權(quán)勢,王淮到時候任職的官位定然是不低的。
可越是權(quán)高位重就束縛越多,王淮本人不愛富貴權(quán)勢愛風(fēng)月山川,內(nèi)心卻是極其不樂意的。
“屬下知曉郎君并不喜家主的決定,可事已既成,郎君不若放寬心,權(quán)當(dāng)是體驗新的生活罷。”
王辭勸解道,“我知曉郎君心中志向所在,可若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若沒了權(quán)勢,只怕是什么也做不成的?!?p> 王辭所說的話句句在理,王淮又豈能不明白?
只是他一時有些不甘心罷。
不甘心困在朝中名利場,不甘心為自由所縛。可他身為瑯琊王氏的兒郎,家族既然培養(yǎng)了他,他定然也要為這個家族的繁榮昌盛做出貢獻來。否則,這便是不孝不義,為世人所恥。
倦累只是一時的,王淮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p> 他起身,神色逐漸堅定起來,又變成了那個總是含著風(fēng)流笑意的王家三郎。
“走罷,回去了?!?p> “好嘞?!?p> 王辭神色輕松,半晌又遲疑問:“郎君……”
“怎么了?”
“能否讓屬下先換回男裝?”
郎君喜歡看他穿女裝這個癖好真的是讓他承受了太多。
王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看得王辭心里發(fā)毛?!昂冒 !?p> “多謝郎君?!蓖蹀o簡直含淚盈眶。
……
再說裴無衣她們回了裴府,剛翻墻進了芳華園,就聽下人相報,說是郡主和嫻娘子回了,如今已經(jīng)各自休息了。
又說晚上郎主和郎君也要回了,郡主吩咐了廚房做了些好菜,讓小娘子晚上來郡主的未央苑,一起用飯。
裴家日常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飯的,有時候清河郡主也會將子女們喊在一起用飯,聯(lián)絡(luò)感情。
“好,我知道了。”裴無衣頷首,便讓那下人下去了。
下午的光陰在裴無衣讀書的過程中很快消逝,眼瞧著烏金西沉,天邊已經(jīng)剩下了一抹橙紅的余暉,很快又慢慢消逝,直至夜幕降臨,皓月清涼,星河閃爍。
“什么時辰了?”
裴無衣放下書簡,用帕子揉了揉酸澀的雙眼。
阿蔓這個時候在屋里,她在溫習(xí)著自己剛學(xué)的繡技。聞言抬頭,起身去瞧了瞧時間。道:“酋時了?!?p> “現(xiàn)在酋時了啊?!迸釤o衣抬眼看了看窗外,見皓月當(dāng)空,“已經(jīng)是飯點了,阿耶還沒回來么?”
“郡主早就派人去門口守著了,回女郎的話,郎主還未歸來?!?p> “行了,我知曉了。”裴無衣也沒多想就躺下了,她又對阿蔓說,“我先睡一覺,如若家家差人來了就喊我起來。”
說完就闔上了眼簾。
“諾?!卑⒙p聲答道,見狀也繼續(xù)去做自己手中的事了。
未央苑。
清河郡主正守在主閣里,慢慢等待著裴儉的消息。
時間慢慢流逝,如同一滴水流入河湖,兩兩相接便消失無痕。等了許久,從酋時到戍時,天色暗沉一片,清河郡主的心情也隨著天色暗沉下來。
怎么還未歸家?這都幾時了。
不會……不會出了什么事罷?
清河郡主的心情七上八下的,明明平日里也有現(xiàn)在這般情況她從不見慌亂,但今日她就是反常地覺得有些不料。
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
她努力說服自己莫要慌亂,說不定只是白日里沒休息好而已呢,于是她神色鎮(zhèn)靜了下來。
就在此時,門外有腳步聲匆匆而來。
婢女回雪一推開門,清河郡主就迎了上去,“怎么樣了?”
“回……回郡主,郎主他……此刻已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