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殺意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裴無衣一怔,旋即這般回道。
其實她本就覺得無聊,可到底是礙于面子不好去請。謝岑此舉,主動邀請她對弈,只怕也是知曉了她的心思有意而為之。
這般細(xì)心,裴無衣一時間心下更為復(fù)雜了。
謝岑微微一笑,見裴無衣坐下了,便將棋甕輕輕推到了她的手邊。
“此為棋甕,還請女郎小心拿放?!?p> 感受到了謝岑推到她手邊的棋甕,裴無衣便輕輕向他頷首致意。“多謝?!?p> 阿蔓即將要去為裴無衣搭火煎補(bǔ)身體的藥,于是便出聲示意后告退了。不料沒過多久她又折返回來了,說:“女郎的藥我給了你收著了,你放在了哪里吶?”
這話是問的阿蘿。
這時候謝岑同裴無衣二人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要下棋了,她也在裴無衣身旁站好了。打算同上次那般為裴無衣報方位了,聞聲便道:“是在我這里,可……女郎這邊我也暫時脫不開身吶?!?p> 她的神色有些為難,不料謝岑卻突然開口,說:“不如我來罷。”
便由他邊下棋邊為裴無衣報方位吧。
不是信不過他。謝七郎的聲名在外,兩個婢女自然是信得過的。可到底做決定的是裴無衣。
阿蘿猶豫了片刻,才輕聲問:“女郎,您意下如何吶?”
裴無衣垂眸,淡聲道:“隨意罷。”這便是間接的同意了。
于是兩個婢女就退下了,此處周遭特意留了一大片空地,其余人都有意退避到幾十丈開外去了。
一時間都有些無言,謝岑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他眉目雅致溫潤,只是端端坐著,便是氣度高華,風(fēng)流無邊。
“不如女郎先行落子罷。”
裴無衣雖看不見,思緒卻是清明的。她抿了抿唇,應(yīng)道:“好?!?p> 于是便能聽見謝岑落子過后的提醒聲。他的聲音溫潤淡雅,如同綻放的墨蘭。
“西南方位第九格?!?p> “正南方第十二格?!?p> “在女郎上回落子的右上角處?!?p> 一個在念,一個在下,配合意料之外的默契,一時間氣氛好不溫馨和諧。
然而此時天色漸漸暗了,太陽快要從西邊落下。天邊暈染處出大片大片的云霞。霞光爛漫,穿過樹梢葉縫,灑在正在對弈的兩人身上。
裴無衣恰好就是逆著霞光而坐的,溫暖的余暉籠在她的身上,光影模糊了容顏,從眉梢到眼角便好似都氤氳著溫軟。
恰逢她眼睫低垂,平日里的清冷感都融化在了暮色霞光里,只勾勒出了娓娓的溫柔。
詩說: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無端地,謝岑腦海中便只浮現(xiàn)了這么一句詩來。
眼前陡然浮現(xiàn)出了很多關(guān)于裴無衣的畫面,或是她低眉淺笑,或是她神情淡漠,或是她睡顏恬靜。抑或是她垂首時微微晃動的耳墜,隔著面紗時那輕柔的一吻。
無一不在他心尖晃蕩。
他竟不知,自己何時將她記在了心里。無知無覺,悄無聲息的。
謝岑眸中一瞬間掀起了萬丈波瀾,恍若風(fēng)平浪靜的湖面被攪動,再也不能止歇。他深深地看著裴無衣,心中卻影約有了殺意,沒說話。
“怎么不說話了?”
裴無衣雖然看不見,但感官還是敏銳的。她察覺到了謝岑的殺意,垂下的一只手卻悄然握住了。
“抱歉。”殺意只是一瞬間的事,權(quán)衡利弊后謝岑暫時歇下了這個念頭。他出聲道:“東北方位第二十一格?!?p> 聲音還是溫潤的,然而眸中卻沒有了起先淡淡的,不易察覺的笑意。
又敏銳地感覺到了殺意的消失,裴無衣微微松了一口氣,然而手心卻還是緊緊握著的。
她并不知曉,謝岑對她的殺意從何而來。起先雖然是防備的,可他幾次三番相救的態(tài)度,還有他同阿耶暗中的聯(lián)系,都讓裴無衣對他的防備松了很多。
她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日子,她確實被他所迷惑放松了一些謹(jǐn)惕。
可方才對方陡然冒出來的殺意,卻讓裴無衣突然驚醒了。于是初初卸下的心防,又悄然加固了。
期間白及過來了一趟,為他們添上燈盞。
所幸沒過多少時間后阿蘿回來了,察覺到二人之間奇怪的氛圍,她不明所以,于是輕聲喚道:“女郎?”
裴無衣這時候才陡然心下一松,面上卻是淡淡的。她輕輕應(yīng)了一聲,“嗯?!?p> 這回兩人都興致缺缺,一個心不在焉,一個心有防備。最后便以打成平局收了手。
阿蘿引著裴無衣回了車架里,于是便問:“怎么了女郎?您同謝家郎君可是起了爭執(zhí)吶?”
無怪她有此問,實在是她走時二人氣氛還是融洽的,怎么回了卻只覺得奇奇怪怪的。
而且她覺著女郎的心情恐怕也不大好。
“沒有的事?!迸釤o衣抿了抿唇,她眉目淡淡,“好了,你莫要多問了。咱們按照眼下這個行程的速度,估計還有多長時間能到帝京吶?”
見裴無衣不欲回答,阿蘿也不敢多問。她想了想,說:“只怕還有個幾日吧。”
在路上走走停停,已經(jīng)有了七八日了。其實長安離洛陽是隔得很近的,便是長安之下的福安等郡縣亦是如此。
“這個幾日到底是多少時間?”裴無衣皺了皺眉,道:“沒有確切的日期么?”
“婢子也不知,不過婢子明日便去問問謝郎君的下屬。到時候問到了便告訴女郎。”
阿蘿連忙答道。這行程趕路的方向以及速度什么的都是謝家郎君決定的,然而這個決定也是裴無衣同意了的,故而她們也不知曉吶。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裴無衣便沒再說話了,眼下她迫切需要自己的雙眼恢復(fù)光明,若還是這般瞎下去,她便什么也做不了,自己的心也一直安穩(wěn)不下來。
正想著,阿蔓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是裴無衣的藥煎好了?!芭?,您的藥煎好了,婢子進(jìn)來了。”
裴無衣斂了思緒,應(yīng)聲而答:“嗯,進(jìn)來罷?!?p> 那邊的謝岑沒回車架,他還是在原地坐著。
對面裴無衣方才坐過的軟墊早已空無一人了,然而他的視線卻還是在看著那里。
整個人一動不動,眉眼淡漠周身氣息冷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白及一過來便見到了謝岑這番模樣,他頓了頓,試探地喚道。
“主子您怎么了?”
這下謝岑猛然回神。他立馬就斂了容色,眉目間的神情又是往日那般從容不迫了。他微微笑了笑,“無事。”
又道:“大家都搭好了今夜露宿的帳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