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心上的小激蕩
路小滿帶著兒子離開暮園，雪還在鋪天蓋地地下著，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留下身后一串長長的腳印陪伴她們。
三月的雪很少這樣洋洋灑灑地下，甚至比冬天的雪還要大。俗話說：瑞雪兆豐年。春耕之前的一場雪，預示著今年是個好年頭。
林明離開一個多月了，小滿已經分不清白天的黑夜，天地好似一片混沌。陽臺上的一盆盆多肉越長越漂亮，蒼翠茂盛，那是他生前最愛的植物。一個多月前，他出差的前一晚在多肉前看看這盆，動動那盆，決定背走長得最小的“蓮花”，陪伴他在異鄉(xiāng)的日子。答應兒子左左的拼裝城堡在淘寶的購物車里，沒來及得付款。約定暑假去廈門旅行，去鼓浪嶼看日出，寫在筆記本里的旅行攻略還未完成……
在這間到處充滿他身影的房子里，小滿越來越喘不過氣來。左左上學時，她就逃跑似地滿大街逛，漫無目的。在百貨大樓的頂層咖啡廳里，一坐就是一上午。中午還好，她急急忙忙接兒子放學，兩人共進午餐，姐姐家吃一頓，媽媽家吃一頓，披薩、漢堡、牛肉面再輪番吃一頓，日子過得倒也容易些。
可是左左終于忍不住抗議道：“媽媽，我想吃酸菜魚和油燜大蝦了，還有大米飯，爸爸買的農場大米……”
空氣瞬間凝結，破碎的聲音在小滿的心里響起，刺得她幾乎窒息。她多想此時此刻，完全無所顧忌地哭喊咆哮發(fā)泄，可是看著左左默默低頭的樣子，小滿艱難地舒了口氣，硬是把情緒壓下去?？墒?，一個想法卻跳出來——逃離這個城市。
想法一出，小滿便陷入了沉思。家人和朋友都在這里，兒子的同學老師都對他很好，離開這里能去哪呢？去另一個城市怎么生活？媽媽能夠同意嗎？左左能夠適應嗎？沒有林明的地方，她怎么活下去？
她把左左送到學校后，直接回家躲進書房，在中國地圖前徘徊了很久很久。他的身影又一次充斥小滿的腦子：“看，我們已經走遍了四五個省，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風景，接下來準備去哪里呢？這次就聽左左的，去三亞！滿足他潛水、喝椰汁的愿望……”去年的暑假，他們一家三口去三亞旅行，終于圓了他們的夢想。椰樹、海風、玫瑰、海鮮，他拉著她的手感嘆歲月靜好，她靠著他的肩細聞幸福的味道。難道這一切都是夢嗎？
手機鈴聲劃破沉寂的空氣，小滿半天才回過神來。屏幕上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小滿慢悠悠地按了接聽鍵：“喂，喂……是小滿嗎？我是小影啊！”電話那端悠遠又熟悉的聲音正是她小時候最親密的朋友小影。
“你是小影？我們好幾年都斷了聯系，不知道你現在怎么樣？”小滿又來了一絲精神，小時候的情誼被喚醒了。
“結婚后我定居在廈門，前段時間在微信上看向南發(fā)的一段話，細問才知道你的事情。我……對不起，這幾年光忙著自己的小日子了。小滿，來我這散散心吧，我家在市區(qū)有一套房子，在我老公工作的城市又買了一套，正好你來住一陣。你知道嗎？我家老二都出生了，我現在是全職媽媽，所以有時間陪你。你說好不好？”小影一股腦說出了她的目的，雖然有些陌生但語氣里的關心也是實實在在的。
小影是小滿兒時最親密的朋友。她們兩家住在一條街上，中間隔三家，平房大院子就是她們的樂園。她們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一直念到初中畢業(yè)。高中時，小影考上了重點，而小滿因為那雞飛狗跳的家庭，考試失利進了普通高中，學習忙導致她們見面的機會就少了。但寒暑假依然混在一起，真正拉開距離是上大學后。小影以讓人羨慕的成績考上廈門大學，而小滿則只考上了?？茖W校，與她考師范當老師的夢想失之交臂，而另一個文學夢一直都在。
小影結婚時，在家鄉(xiāng)辦了一場婚禮，小滿去參加了。盛大的場合沒有過多交流，之后她又因為行程問題匆匆離開，連一番正式的敘舊都沒有。時隔四年的這一通電話，對小滿來說有太多復雜的情緒。此時的她，像當初知道小影考上重點大學時一樣自卑，不在一條跑道上的兩個人，漸行漸遠是情理之中。而今又一次讓她陷入自卑，小影的家庭幸福美滿，老公是金融界精英，她則成了一個……一個失去丈夫而落魄的女人。
“謝謝你小影，我很好。我兒子左左在上學，恐怕沒有時間去你那里！”小滿簡短的一句話，分明是在刻意疏遠和拒絕。
小影在電話那端沉默了良久，接著低聲說：“小滿，你還是我小時候認識的小滿對不對？你還是那個滿操場追著欺負我的男同學的小滿對不對？你還是那個在我被別人誤會而陪我聊了一整晚的小滿對不對？我是想說，無論我們距離多遠，時間過去多久，你還是我心里的小滿。安慰的話別人已經說得太多，你什么時候想跟我聊聊，想出來散散心，隨時聯系我，等你！”
小滿舉著電話的手慢慢放下，臉上卻感覺到一道冰涼，不知不覺間，淚水爬滿了她憔悴的臉龐。
黑夜難熬，原本就會偶爾失眠，現在更是夜夜無法入睡，眼睛瞪著天花板，直到眼眶發(fā)木，硬邦邦地合上，又好像被誰翻開眼皮，如此反復一整夜也毫無睡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左左終于放暑假了。整天就只有小滿和左左兩個人，她忽然覺得日子更難熬。媽媽和姐姐輪流來陪，找各種借口和理由帶她們出去散心，媽媽甚至還拖著一條病腿去廣場，一定讓小滿陪她健身。姐姐三天兩頭帶著一大堆食材，盡量讓每一頓飯都吃得熱鬧。戲演得很累，每個人都很累。
小滿在又一個夜幕降臨前，撥通了小影的電話：“喂，小影。我訂了后天的機票，決定去你那里……不知你有沒有時間接我……”
小影激動地打斷小滿的話：“有時間，有時間。我一直等你來呢！一會把航班發(fā)給我，我去接你！”
一句簡短的回答，又讓小滿相信，她們兒時的感情沒有變。她望著窗外亮起的每一個窗口，萬家燈火的夜柔和而迷人，而她是例外，游弋在一切之外。
說服了姐姐和媽媽，以散心為理由逃上了飛機。小滿確實只想去暫時散散心，長遠的打算還沒有決定。左左顯得興奮一些，聽說阿姨家有小弟弟和小妹妹，他終于可以當哥哥了。
廈門高崎國際機場不愧被譽為“全球最美三大機場”之一，建筑風格獨特，整體壯觀而高大上。剛剛走出大廳，遠遠地快步走來一個戴著墨鏡、穿著灰藍格裙子的女人，被她狠狠抱住時，小滿才反應過來：“小影，你怎么變得這么時尚了？?。俊?p> “終于又見到你了，你還是那么顯眼！”小影一邊拉著皮箱，一邊盯著她看起來。
左左見機問：“媽媽，這就是小弟弟和小妹妹的媽媽嗎？”
“哎呀！這就是左左！小孩太像樣了，有派頭！”小影使勁揉左左的頭發(fā)，接著狠狠抱抱，弄得左左伸舌頭表示抗議。
這樣的見面，絲毫沒有距離感。是的，她還是小影，而她還是小滿，她們都是小時候的樣子，沒有任何改變。
機場停車場，一輛路虎敞開后備箱正等待她們。小影的老公陳良策，一米八的身高，眼神明亮銳利，一身休閑裝也掩蓋不住他精英的氣質，妥妥的成功男人。他熱情地幫小滿安置好行李箱，車子便駛進了市區(qū)。
高大的常綠樹木，與北方的楊樹、柳樹截然不同，是另一種別俱風情。小影一路上喋喋不休，鳳凰樹、榕樹等還是第一次見到。輕柔的海風拂面，夾雜著一種清新的味道，高樓林立，閩南風格的建筑已經有百年的歷史，中外合壁的建筑更讓人眼前一亮。立交橋上車水馬龍，空氣里都是柔和溫暖的味道，完全與北方的凜冽不同。
小滿在這一刻發(fā)覺，這個城市讓她內心重新激蕩起來。也許，這里于她而言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