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引蛇出洞
雖然說是一起用早膳，但雪賓說什么都不肯和惠秾她們一起坐下吃，堅持要站在一旁服侍惠秾。
惠秾拗不過他，也只好由著他了。
只見雪賓用他的小手，熟練地布菜，盛飯，盛湯，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自然，可是這些動作放在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身上，卻又不那么自然。
惠秾有些心疼地對他說：
“你歇一歇，也吃一點(diǎn)吧?！?p> 雪賓卻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道：
“夫人和兩位姐姐先吃，奴不餓，一會兒再吃。”
見雪賓如此堅持，惠秾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他盛好的湯，用勺子舀了一勺，淺淺啜了一口勺子里的湯，問他道：
“雪賓，你今年多大了？”
雪賓垂著首，回答道：
“奴今年十一了?！?p> 惠秾小聲地嘆了口氣，盡量壓抑住自己對古代社會剝削制度的不滿，繼續(xù)問道：
“那你是幾歲入宮的呢？”
“奴七歲就入宮了?！?p> 聽到雪賓的回答，惠秾更加心疼這個孩子了，她知道，這個懂事的雪賓背后，必然有著一個貧窮的家庭，也必然有著她難以想象的痛苦過去。
“可是家里有老父老母需要贍養(yǎng)？”
惠秾繼續(xù)問他道。
雪賓依然低著頭，回答道：
“家中父母都已經(jīng)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妹妹養(yǎng)在伯父伯母家?！?p> 聽到這里，惠秾感覺自己手里的湯碗里的湯不香了。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大衡這個國家的殘酷。
即使是身處地位的惠秾，作為后宮的一份子，也能在每一個早上喝到溫?zé)岬臏?p> 但有更多，像雪賓一樣的孩子，連一捧能烤干衣袖的火都沒有。
惠秾將手中的湯碗放在桌上，卻也沒了什么胃口，只寥寥又夾了幾筷子腌漬的時蔬，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繡李和砌春見惠秾吃飽了，也加快了吃飯的速度，將碗里的飯扒了個干凈，忙起身收拾碗筷。
砌春在收拾碗筷飯菜時，給雪賓盛了一碗米飯，又在米飯上鋪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碾鐫n時蔬，在上面蓋了兩片蒸肉，對雪賓說：
“我把這飯放在你要住的耳房里了，記得一會兒趕緊過來趁熱吃了，不然會鬧肚子的?！?p> 說罷，砌春就和繡李兩人，提著食盒出門去收拾了。
惠秾敏銳地捕捉到，雪賓望著砌春離去的背影時，眼里閃過了一層薄薄的淚花。
這層淚花，是從“鬧肚子”那三個字開始，出現(xiàn)在雪賓的眼睛中的。
她有些心疼地伸手拍了拍雪賓瘦弱的后背，半是安慰，半是調(diào)侃道：
“雪賓，以后在景和院哭鼻子也不會有人笑你的?！?p> 聽見惠秾說此話，雪賓忙轉(zhuǎn)過頭去，用袖子悄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惠秾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夫人，奴必當(dāng)舍生忘死，伺候夫人。”
惠秾笑笑道：
“小孩子別把生啊死啊的掛在嘴邊上，不吉利。”
此時，屋外的雨已經(jīng)停了。
鳥兒的啼鳴在陰郁的空氣中顯得分外清脆明亮。
惠秾深深吸了一口從門外飄進(jìn)來的潮濕泥土的氣味，對一旁的雪賓問道：
“聽說，宦官可以隨意出入宮門和寺門？”
雪賓回答道：
“是?；鹿偃粲兄髯拥拿?，在宮門下鑰之前，是可以進(jìn)出宮門的?！?p> 惠秾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望著門外被雨水打濕的深青色地磚，對雪賓道：
“今日可能還得讓你往宮里跑一趟?！?p> 雪賓聞言，忙向惠秾行了一禮道：
“夫人有何吩咐，奴即刻就動身?！?p> 惠秾看了一眼雪賓稚嫩的臉，從中衣的袖子中掏出那個裝著配方的紙包，放到了雪賓的手上，道：
“你將此物送到李總管那里，就說是我讓你給他的?！?p> 雪賓看了一眼惠秾遞過來的紙包，小心地收進(jìn)衣兜里，對惠秾說道：
“夫人放心，奴立馬就將此物送去李總管處?！?p> 惠秾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雪賓單薄的肩膀，囑咐道：
“你出門前去找兩位姐姐要把雨傘，吃了飯再去。”
雪賓眼里不知為何又泛起了一陣淚花，對惠秾道：
“夫人心疼奴，奴都不知如何報道夫人了。”
惠秾淡淡笑了笑，對他道：
“先別想報答不報答的，先好好吃飯，等你長大再說報答的事。”
雪賓聞言，噙著眼淚，向惠秾深深鞠了一躬道：
“那奴便先退下了。”
說罷，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屋子。
雪賓走后，惠秾走至窗邊的榻上，將窗子打開一半，斜倚在靠枕上，望著景和院中帶雨的迎春花簇，和地面上氤氳起的霧氣。
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籠罩在惠秾的心頭。
這種不安感并不強(qiáng)烈，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平靜，但卻時時刻刻不曾離開惠秾。
在云原遇到的這些事，每一件都在提醒她，要活下來不容易，要回到原來的世界更不容易。
她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曾經(jīng)的她以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是解決危機(jī)的辦法。
但現(xiàn)在看來，這些見招拆招的方法，只能解決眼前的危機(jī)，卻不能長久地根除禍患。
她決定，這一次，要主動出擊。
過幾日就是彰云寺每年舉辦的春日大祭典了。
春日大祭典與之前正月初一的祭典不同，它并沒有那么嚴(yán)肅，反而像是一次大型的宴會和春游。
在春日大祭典時，彰云寺會邀請宮中女眷，到彰云寺中與女官們共同享用春新酒。
在這一天，彰云寺女官需要準(zhǔn)備糕點(diǎn)，帶到祭典會場去，請宮中的女眷品嘗。
品嘗之后，宮中女眷會和眾女官一起出寺，到彰云寺外的山上春游。
春日大祭典雖然盛大，但只是女人們的勾心斗角的舞臺罷了。
想到這一點(diǎn)，惠秾突然想到——
春日大祭典是一個絕佳的反擊機(jī)會。
隱藏在暗處的敵人會因?yàn)槔娴恼T惑而主動出擊，而對于惠秾這樣處于明處的人來說，只要讓暗處的敵人感覺有機(jī)可乘，那么這些敵人就會被引出來。
想到這里，惠秾心中的不安感稍稍彌散了幾分。
她一手支著側(cè)臉，一手在榻上的小茶幾的黑漆桌面上輕輕敲著。
雨水從房檐上斷斷續(xù)續(xù)地滴落在廊上的石階上，發(fā)出細(xì)微而輕盈的聲音。
一個完滿的計策已經(jīng)在惠秾心中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