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便是世子，又豈能受得住那凡塵中的水……”
這一次，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自己已然躺在自己的寢殿里，空氣里泛著淡淡的檀香味，幾個丫鬟正在一旁悄聲細語地說著什么。
我動了動僵直的手臂，觸到軟糯馨香的被褥，頭頂那盞乳白色的燈在床幔中間輕輕地晃啊晃啊，照得我有些暈眩。我不由得動了動，才覺出自己頭上正嚴嚴實實地裹著幾層紗布。
“世子殿下醒了，世子殿下！”
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的聲音反反復復地喚著“世子殿下”走上前來，一個彎身坐到我床塌邊，掩面啜泣起來。我睜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那女子，竟是珈藍！
床前那幾個侍女頓時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你，大可不必這樣的，這點小傷本就不算什么?！蔽覍χ焖{道。
這個時候我心里亂得很，想不起來昏迷前的事，眼下這一波齊刷刷的侍女在我床前跪的跪，哭的哭，這局面恨不能讓我快刀斬亂麻！可是，這世上的事終究是逃不過因果的。麻這東西有時斬得越快就越是不盡如人意。于是，我撫了撫微微有些疼痛的額頭，示意那些侍女退下，又拍著珈藍的背安慰道：“愛妃受驚了，本王，下不為例！”說完這話，連我自己都覺得不自在。
哄人這招于我而言實為難事，從前我在九華山修煉的時候我的同門師兄天翳手把手教的我，雖則沒把我教得像他那樣風流瀟灑，倒也讓我對風情這事明白了一二。
如今珈藍一聽我說的話，竟止住了哭，這令我多少有些意外，只不過她那兩只眼睛已經腫得像兩個核桃了，看得人心疼。
外面好像又起風了，隱約可以聽見屋檐上那些曼陀鈴的聲音，珈藍起身道：“世子殿下早些安歇，臣妾明日再來看望殿下?！?p> 我眼看著她在侍女的攙扶下離開，那背影竟使我有種憐憫的感覺。
記憶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回溯了一下，重重的地擊打在心頭。
這種感情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興許真如那月下老人說的，像我這種天性里帶著鳳凰靈性的仙胎本就對紅塵風月毫無知覺的。
“現在你應該在珈藍身邊，珈藍她……她需要你?！?p> 半夢半醒的時候，無稽潭里血歌的影子又一次出現在我夢境里。
我半睜開眼，看到一襲皎潔的月光正照在頭頂那盞白燈罩上，虛掩的大門后面若隱若現地立著一個影子，那影子分明的棱角被月光鑲上了一層金邊，脊背上的那雙健碩的雙翼展開著，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
他，在笑！
“血歌?！蔽亦亟辛艘宦暎v地坐起了身，風吹進來，只有床幔輕微晃動的沙沙聲。
在這樣的暗夜里，是最容易想起一些往事的。
額前的疼痛有些肆無忌憚起來，我下意識地捂住頭部，此時雙翼卻不聽使喚地張開來，很快疼痛充斥了全身。
我抱著頭大叫。
雙翼猛地一撐，這力量，竟將我打入九霄云外的天。
幾聲脆響令我愈發(fā)凌亂。
我一瞥眼，卻見那雙翼上竟然長滿了菩提翎，雙翼變得碩大無比，一撐開就蓋住了整片南海。
我看著自己掀起的層層巨浪，心頭一陣害怕，想喊卻喊不出來。
撕心裂肺的劇痛似要將我整個身體撕裂開來，有什么東西從我身體里抽走了，頭上的紗布掉落下來，我任憑自己昏昏沉沉地落向海中央的一座小島上，那雙翼也終于恢復了原樣。
“你莫要害怕，仙罪本就是業(yè)障，化解了便好了。”
我循著這帶著回音的嬉笑聲看去，竟發(fā)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落入了一個山洞中。幾只小妖聊得正歡。
渾身上下如散架似的疼痛。
我勉力站起來，抖了抖凌亂的雙翼。
身后傳來幾聲尖叫。
“般修涅，怎會是你？你竟然還活在這世上！”
我訝異的轉過身去，原來是幾只蜜蟲妖，沒想到在這樣潮濕的洞里還會有蜜蟲妖生存，她們上下打量著我，轉著滴溜溜的眼珠子就像打量著一件新奇的東西。
這洞中雖陰暗潮濕，卻依然長著不少品相極佳的彼岸花，它們承了我身上的仙澤變幻出各種顏色來，看得那幾只蜜蟲妖雙眼一瞪一瞪的。不多時，洞中的石頭縫里又探出許多數不清的腦袋來。
“般修涅，真的是你嗎？”其中一只穿著紅衣的蜜蟲妖欣喜若狂地奔過來，這情形，頗使我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等不及我反應過來，那蜜蟲妖已一把摟住我脖子，嘴里喊著“般修涅”的名字，啜泣起來。
“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推開她。
她止住了哭，端詳了我一番，空洞的眼里又留下兩行淚來，又有些自語地說道：“是，你不是他，你不是，幾萬年了，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場空罷了?！?p> “小姐，你若不信，我倒是信了，你看，他額前的那紅蓮業(yè)火之花與小姐思慕之人額前的一模一樣??！”一旁的那只更為年幼的蜜蟲妖躥到了我面前，欲上前觸摸我的額頭，我趕忙往后退了退。
“嫣兒，別為難這位公子?！蹦羌t衣蜜蟲妖制止道，“這世間樣貌相似之人比比皆是，他既說不是那便不是了罷?！?p> “可是……”
“別可是了！”那紅衣蜜蟲妖厲聲喝道。
那黃衣蜜蟲妖只好無奈地回了頭。
“別走，姑娘，般修涅，這名字，我聽過的。”我道。
那兩只蜜蟲妖聽罷，即刻停住了腳步，像是被什么東西唬了一跳。
“我雖與他素未謀面，可是我在夢境里聽過這名字的?！蔽艺f得有些磕磕巴巴，竟一時間不曉得該從何說起。
“謝過公子的一番美意，公子不必安慰，如今能見著樣貌相似之人，心玥已能釋懷，五萬年過去了，該放下的終是要放下了！”那紅衣蜜蟲妖似乎并未對此事感興趣，只淡淡地回了我一句便傾刻間同那些小妖一并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山洞不見了，島嶼不見了，我只身漂泊在一片汪洋大海中，眼前是一輪日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