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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八日晚上十一點五十四分,他打開了手機服務(wù)商的網(wǎng)絡(luò)營業(yè)廳APP,填上了新的地址,確認提交??葾PP提示說這項操作需要他拿著租房合同到線下營業(yè)廳才能完成。他很好奇,這個APP除了每天提示自己要繳費以外,還能做什么。
九月九日早上八點十五分,阿茂從松軟的席夢思床上醒來,用意式摩卡壺[3]煮了一大壺家樂福的七號咖啡,再加兩大勺圣路易牌的白糖,味道正好。
他一只手拿著手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微信里的看一看,另一只手則摸向灶臺邊上放著的五十生丁[4]買來的法棍面包。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面包表皮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大事不妙——由于沒有及時放進冰箱,現(xiàn)在這根棍子已經(jīng)可以用來防身了。
阿茂放下了手機,朝那根面包盯了足足有一分鐘,才緩緩站起來。他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胡亂地擦了擦,取出了抽屜里一把帶鋸齒的長刀,一手將身體重心壓在面包上,另一手揮著長刀來回切割。他咬緊了牙把那根面包鋸成了幾段,放到大碗咖啡里泡成了粥,稀里糊涂地喝了下去,便出了門。
等他走到線下營業(yè)廳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早上的九點四十五分。不過營業(yè)廳剛好開門,里面沒有什么人。
阿茂見到了營業(yè)廳的經(jīng)理,努力地從嘴里擠出了幾句磕磕巴巴的法語:
“Bonjour ! Je voudrais ... changer ...”(你好!我想……換……)
那位營業(yè)廳經(jīng)理原本正在打哈欠,但聽到“換”這個詞,一下就來了精神,一口氣連著給阿茂介紹了好幾款新款小米手機和配套做活動的消費套餐。他臉上大紅色的口罩顯得更加喜慶了。
阿茂聽了直搖頭,但盛情難卻,于是便耐心聽了二十分鐘的法語聽力,直到最后那個經(jīng)理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心生疑惑。
經(jīng)理用手扯了扯他的紅布口罩,清了清嗓子,問到:
“Monsieur, qu'est-ce que vous voulez changer ?”(先生,您想換什么呢?)
阿茂聽懂了這句話,嘴巴在淺藍色醫(yī)用口罩底下咧開了笑著,自信滿滿地說出了他一直想說但沒說出口的單詞——“l(fā)'adresse”(地址)!
經(jīng)理聽了這個詞,身子瞬間矮了一截,坐到了大廳里的辦公桌后,和他交代了需要提交的各種材料,什么住房合同啦、居留卡啦、賬單啦……阿茂逐一把材料交給了經(jīng)理,經(jīng)理拿著材料就進了后面的辦公室里,緊接著就是長達十五分鐘的漫長等待,以及不時從辦公室里傳來一對男女的歡聲笑語。
阿茂借著這個空當,四周圍掃視了一番,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營業(yè)廳的角落,還有一個看上去至少有八十五歲的老奶奶,眼睛已然完全被皺紋包圍。她拄著一根拐杖,戴著口罩,紋絲不動地坐在等候座上。
那個老奶奶和阿茂對上了目光,便微笑著向阿茂點了點頭,阿茂羞紅了臉,也趕緊點了點頭以作回應(yīng)。
終于,經(jīng)理從辦公室走了出來,手中多了一沓復印材料。他告訴阿茂手續(xù)已經(jīng)做完了,一封寫有驗證碼的郵件將會寄到阿茂的新地址,屆時他只需要在手機APP上輸入驗證碼重新激活賬戶即可。
阿茂接過他提交的材料,出了門,經(jīng)過了一排流著臟水的垃圾桶,在街角遇到一個戴著口罩的乞丐,然后路過一家少兒不宜的影院,終于回到了新家。
巴黎的陽光將整條街都照的明亮。他趴窗臺的鏤花鐵欄桿上,在手機上下單了一大箱的螺螄粉、韓國辛拉面、娃哈哈AD鈣奶、銀鷺八寶粥、鄉(xiāng)巴佬鹵雞蛋和統(tǒng)一老壇酸菜牛肉面。他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開始暢想著未來自由、幸福而快樂的生活。
晚上,阿茂自己動手炒了一份火腿咖喱炒飯,吃的津津有味。趁著陽光還愿意躲在巴黎的天空逗留,阿茂戴好口罩便出門溜達,路過了一家少兒不宜的影院,在街角遇到一個戴著口罩的東歐女郎,還經(jīng)過了一排流著臟水的垃圾桶,來到了手機營業(yè)廳。
營業(yè)廳的經(jīng)理早早下了班,在邊上的一家小咖啡館外點了一杯“Expresso”[5],和一個白人女性在談天說地。阿茂是通過他別在手肘上的紅色口罩認出他的。經(jīng)理見了阿茂,和他打了個招呼,便繼續(xù)唾沫橫飛地講著他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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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摩卡壺,一種來自意大利的咖啡壺。
[4]五十生丁= 50 centime = 0.5 €≈ 4塊錢人民幣
[5]法國人喝的“espresso”也可以是“expresso”,更可以是“ex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