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首爾賣小吃也是有鄙視鏈的,而鐘區(qū)處于鄙視鏈的最頂端,不僅因為這里米其林一星的店比江南還要多,更因為這里有不少九十年傳統(tǒng)、一百年傳統(tǒng)的老店,相比之下在安巖頂多也就能找到四十年傳統(tǒng)的店,顯得比較寒酸。
“在那種特殊時期創(chuàng)立,也不知道店主怎么會有臉炫耀?!备咚频酪贿叧灾Ф家Р粍拥睦涿嬉贿呁虏?,這并非冷知識,1910年到1945年這片土地上的主人是尼本人,而商人想要做生意必須拿到營業(yè)執(zhí)照和某知名證件。
“人都是越缺乏某樣東西,就越對這樣東西執(zhí)著,而我們國家的人之所以會長期糾結(jié)于歷史,都是因為沒有……”崔海娜很坦然,畢竟這沒什么難理解的,缺錢花的人不擇手段也要賺錢,沒文化的人傾家蕩產(chǎn)也要讓孩子讀書,完全是同一個道理。
“光創(chuàng)建得早有什么用,東西不好吃人家頂多就來一次?!焙瓏丝倶税裾f自己是東方禮儀之國,但夫子提出的長幼有序不是這么用的,并非存在的時間越長,出現(xiàn)的時間越早的東西就越好,越值得尊敬,比如高似道從來就沒覺得存在了上萬年的稀飯比出現(xiàn)了不到三十年的蒜泥龍蝦好吃。
“出來旅游,就講究個入鄉(xiāng)隨俗,不品味一下當?shù)氐娘嬍秤衷趺茨芨惺艿秸嬲娜宋娘L貌呢?”身在異國他鄉(xiāng),就算做不到融入其中也應(yīng)該給到尊重,很多人自己欣賞不來就全盤否定別人,然后發(fā)出“我們啥啥啥才是最強”的感慨,其實這是很自卑的表現(xiàn)。
“您二位是來旅游的,呆個兩三天就離開了,我們可還要在這里住下去的,吃不慣就是吃不慣?!备咚频罒o奈地攤開手,來旅游的人看不順心過幾天就坐飛機走了,而他至少也得把學位證書拿到手才能離開,這一天還不知道套等到猴年馬月。
他認識的一個本校大學院的文學專業(yè)博士,已經(jīng)在學校里念了十年一的博士都還沒拿到Ph.D.證書,就算社會科學比文學好搞一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償所愿,要不是這段時期發(fā)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他現(xiàn)在估計還在對著電腦憋論文。
“誰說我們兩三天就走的?!惫鶒傗鶕u了搖手指。
“你們準備呆多久?”高似道覺得自己不太能跟得上有錢人的思路了,要是在首爾停留個兩三天,在四季酒店住大統(tǒng)領(lǐng)套房還能理解,可他們準備長住一段時間的話,選那種套房未免也太浪費了,酒店式公寓不好嗎?
“大概就一兩個月吧,我跟你媽準備在這里投資房地產(chǎn),先把初期的工作處理完再回紐約去。”高向前解釋道。
“紐約,不是魁北克?”高似道驚了,四年之前他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多倫多,然后再坐車到魁北克城,之后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找到這兩人的“住址”,結(jié)果現(xiàn)在忽然告訴他,其實他們不住魁北克而是住在紐約?
高向前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尷尬地揉了一下鼻子,“后來我們搬到紐約了?!?p> “我信你個鬼。”高似道估計這兩口子是專門找了個偏僻的犄角旮旯整蠱他,就怕被他給惦記上。
崔海娜一個字都聽不懂,全程坐在旁邊照顧高似道吃東西,時不時就往他面前夾肉,還幫他處理冷面。某人心思都在說話上并沒注意到她的動作,結(jié)果一低頭發(fā)現(xiàn)不銹鋼碗里的冷面已經(jīng)被剪得稀碎,“呀,意思意思就行了,你怎么給剪成餃子餡了?!?p> 宗國人剛到涵國的時候可能會很不太習慣,在店里就餐時會先上一堆小菜,而放筷子和勺子的箸籠里還會插著一把剪刀。這種剪刀有的時候是剪螃蟹殼用的,有的時候是剪雞骨頭用的,但用得最多的還是剪冷面。冷面本來就跟粉絲差不多很像,再加上里面放了不少雞蛋皮和蔥,剪碎了之后吃在嘴里的食感,真跟餃子餡差不多。
中午吃了一頓失望的午飯之后,當然去要散步消食,冷面這東西本來就不太好消化。
郭悅怡和高向前游覽首爾的第一站放在了景福宮,盡管首爾觀光旅游局認定的“寶物一號”是東大門,但國外游客訪問最多的顯然還是景福宮。他們選擇四季酒店也是為了能俯瞰景福宮的全貌,只可惜冬天并不是最值得逛時候,里面光禿禿一片石板地面,沒什么值得觀賞的景致。
幾經(jīng)戰(zhàn)火又幾經(jīng)動亂,現(xiàn)在的景福宮里都是些“修復”過后的現(xiàn)代建筑,而這座王宮背后的仁王山看起來也很荒涼,早幾天有白雪覆蓋的時候可能還稍微好看一些。
“首爾的物價漲得真是飛快?!本案m東面的一整條街,到處都有制作韓服和出租韓服的店家,高似道五年前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是跟一個在網(wǎng)上聊得不錯的學妹來一起的,當時租兩個小時還只要三萬韓元,租一下午還只要五萬韓元,現(xiàn)在價格直接翻了一番。
“伯母,體驗一下就算了,沒必要穿著這個去逛景福宮?!笨锤咚频赖哪赣H被店家忽悠得動了心,準備穿著韓服去景福宮拍照,崔海娜趕緊上去勸阻。春秋天穿著韓服去戶外活動還行,但大冬天就有些不合適了,因為穿著這種衣服出去會感覺自己的輩份立馬矮了兩輩,會被直接凍成孫子。
不少外國的女性初到首爾,都是在這種店里租一套韓服,然后穿去景福宮里拍照,假裝自己穿越到了過去。然而崔海娜的二十幾年人生中,年年都要穿幾次韓服,并不覺得這有什么稀奇的。
“嘖嘖,海娜穿上這一身真漂亮?!彪m然郭悅怡總把“兒子繼承了我的頭腦”、“兒子繼承了我的美貌”這類話掛在嘴邊,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兒子在某些方面確實和他父親更像,比如這挑女人的眼光就一樣。
“衣服一般,全靠人好看?!备咚频勒f的是肺腑之言,一點都不虧心。
景福宮的門票非常便宜,成人票價兩千韓元,折合人民幣才十塊錢出頭,如果選擇團體游覽的話更便宜,只要七百韓元就能入場。高似道來過不止一次了,崔海娜又是土生土長的涵國人,所以由他們兩個客串導游,給高向前和郭悅怡解說。這類景點沒有個專業(yè)導游介紹的話,光靠自己看是很沒意思的,并非人人都是建筑家。
“誒,兒子,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呢?”郭悅怡對人文、歷史、建筑、美術(shù)、園藝等等統(tǒng)統(tǒng)不感興趣,單純是為了陪老公才進來的,聽介紹聽得直打呵欠,不過很快她就來了精神,指著不遠處的一群人好奇地發(fā)問。
高似道的視力遠超常人,隔著好幾十米依然看得很清楚,發(fā)現(xiàn)有幾個人拿著便攜式的攝像機,還有專業(yè)的照明師和收音師站在旁邊,“應(yīng)該是在錄制節(jié)目吧,在首爾的各個地方都能看到這些人,挺常見的?!?p> “錄節(jié)目也不是亂來的理由啊,居然讓外行人在古跡拿著鏟子亂挖,簡直不可理喻?!笨吹酱┲疑笠碌乃嚾四弥P子蹲在地上亂刨,高向前痛心疾首地直搖頭,盡管景福宮里沒有一磚一瓦是他的,可看到人家糟蹋東西會難受乃是人之常情。
高似道也覺得這樣拍節(jié)目有點過了,這里再怎么說也是景福宮,哪怕建筑都是后來補建的,花草都是別處移栽的,也自有它的象征意義在,“估計是SBS的節(jié)目吧,在首爾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這到底是在挖什么啊,不如我們過去看看?!惫鶒傗呦蚯暗氖?,就往拍攝的現(xiàn)場走。
走近之后高似道才發(fā)現(xiàn)這里拍攝的并不是SBS的節(jié)目,甚至都不是任何涵國放送局所屬的節(jié)目,只是Netflix的一檔網(wǎng)綜。聽旁邊的人說,好像是個主打硬核推理的真人角色扮演節(jié)目,而現(xiàn)在的場面就是“偵探”們來此挖掘線索。
“怪不得,原來是米國人的節(jié)目?!贝藓D扔行┎凰?,藝人也好節(jié)目也罷,都不是這些人胡作非為的理由。破壞古跡本身就已經(jīng)很可惡了,這個攝制組還封了一大片區(qū)域不給其他人靠近,大家都是花錢來觀覽的,憑什么你這么拽?
“啊,宰錫哥,快看這里有個罐子?!币粋€長的高高瘦瘦眼歪嘴斜,還留著半長不短邋遢發(fā)型,不用問也知道是搞笑藝人的男子,從土里刨了半天終于刨出一個罐子,見到這東西后他臉上立馬浮現(xiàn)出了驕傲的表情,“我早說了線索指向的就是這里?!?p> “知道了,知道了,快打開看看里面有什么?!绷族a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顯得嘴巴特別突出,像是昆蟲的口器一樣夸張,看到罐子之后伸手就想搶,“我們沒時間了,再不抓緊進度就落后了?!?p> 所謂的硬核推理節(jié)目,高似道不知道看過多少了,這一檔節(jié)目跟其他節(jié)目并沒有什么不同,一切都只是按照劇本在演而已。包括發(fā)現(xiàn)線索的地點,再包括解開謎團的過程,乃至探案過程中的小插曲小笑料,都是劇本作家的作品。高似道看了兩眼就準備拉著自己那好奇心旺盛的母親離開了,但罐子被打開的一瞬間他卻停下了腳步。
是靈氣,原本只能在特定條件下觀察到靈體的他,經(jīng)過貓科感知強化后已經(jīng)可以隨時隨地感知到靈氣的存在,而那個罐子被打開之后就有淡淡的灰色靈氣逸散出來。他有心想要阻止,但隔得實在太遠了,并且也沒有制止對方的理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柳宰錫把手伸了進去,并從里面抓出了一把紅豆。
“唉西,這么搞是不是太過分了,不知道我的膽子特別小嗎?”紅豆在涵國是驅(qū)鬼用的,這罐子本來就被道具組做得很陰間,里面放著紅豆就更顯得滲人了。
“哥,別在這里啰嗦了,剛才不是還說沒時間了嗎?”李匡水很勇敢地伸手在罐子里面一陣攪動,然后從里面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玩偶。玩偶看上去是由稻草扎成的,上面按著兩根大頭針當眼睛,是典型的詛咒玩偶的造型,“線索應(yīng)該就在這個玩玩身上?!?p> 果不其然,柳宰錫把玩偶反過來發(fā)現(xiàn)背后貼著一張字條,而字條上寫著一串漢字。
“日復一日,這是什么意思?”在另外一個節(jié)目里賣傻瓜人設(shè)的李匡水,反應(yīng)比柳宰錫還快,沒有再裝著自己不認識漢字了。
“呀,兩個日在一起是昌,是不是讓我們?nèi)ゲ聦m?”這種字謎小學生都能解得出來,柳宰錫一拍大腿,想起了景福宮東面不遠的昌德宮。
“那還不快點!”李匡水拔腿就跑。
高似道看著兩人隨手把詛咒玩偶交給劇組,然后發(fā)足狂奔離去,腳下不禁又往攝制組的方向移動了幾步,想看得更仔細一些。非??上?,道具組直接把東西收進了一個塑料袋中,他只來得及瞥了一眼。看上去這東西是由現(xiàn)代工藝制作的,本身也沒有任何年代感,而稻草的顏色也證明它應(yīng)該剛被做出來不久,上面附著靈力肯定是最近的事。
“你們次啊次啊看,在景福宮里因為哪種罪名而被處死的人最多?”高似道忍不住賣弄起了他前不久剛看來的小知識,他分別用漢語和韓語各問了一遍。
“不知道?!贝藓D葥u了搖頭,郭悅怡和高向前也不清楚。
“在景福宮里被處死的妃嬪、宮女和內(nèi)侍之中,總數(shù)排名第一位的竟然是扎草人進行詛咒的人,根據(jù)《朝鮮實錄》的記載,自景福宮建成后共有六百余人因為這個滑稽的罪名被處死,前前后后記錄在案的事件足有兩千多件?!备咚频狼皫滋煸诮瘫N膸觳橘Y料,當時正好看到這個,“為了找出藏在宮里各個角落的詛咒玩偶,成宗假借改建之名將整個景福宮翻了個底朝天,結(jié)果找出了數(shù)百個用于詛咒的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