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是我,偷了你家的錢?你可知你家的錢,都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面對著唱歌罵自己的小男孩,陳良和藹地作起了思想教育。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小男孩仰著下巴,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狠狠瞪著陳良。
旁邊女子一把將孩子拉入懷中,“大當家,孩子和先生讀書讀糊涂了,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換個先生吧,此話是莊子諷刺法家之虛偽,非是亂世梟雄之借口。可你爹只知掠奪小民糊口之財,又算得什么梟雄,賊匪而已。”
話說一半,陳良忽抽出腰中短刀,猛然向男孩劈去,當冰涼刀片貼到脖頸處,剛才尚自嘴硬的熊孩子頓時嚇得嚎啕大哭,雙腿間濕成一片。他母親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想要去奪那刀劍,看到眼前,才發(fā)現(xiàn)陳良用的是刀背。
“我知道你心中憎恨不平,可是你身上衣,口中食,無不是汝父這般從貧困人家奪來!你長大若再想為惡,當記今日頸上刀劍?!?p> 言罷,陳良甩袖而出,不再理院中哭成一片的婦女稚子。
從地窖里又搬出了兩大箱白銀,估計能有3000多兩。其中一個箱子還有至少十分之一是黃金。賬房又帶著陳良到了庫房,里面有些布料和少許瓷器,擺放的十分雜亂,里面也有個銀箱,只有不到200兩。四海幫作為一個流氓強盜團伙,沒有完善的財務(wù)管理制度,損公肥私的事情自然免不了。陳良相信如果給他時間,絕對能查出一個四海幫侵吞挪用公款案。
“叔,叔”張發(fā)發(fā)本聽到庫房角落有動靜,便親去查看,不料看見一個干瘦老人蜷曲在地,細看之下,竟是帶自己來澳門的叔叔。曾經(jīng)龍精虎猛的叔父,仿佛只剩一口氣在,拴著麻繩的左手,纖細的卻如竹枝一般。詢問之下,原是胡掌柜看他叔叔精通武藝,便讓其教自己兒子槍棒,又怕他跑掉,所以每天只給一碗稀粥吊著性命,三個月的折磨讓才五旬的漢子仿佛油盡燈枯一般。張發(fā)發(fā)一個六尺男兒,竟哭的淚流滿面。
眾人慌忙解下了張發(fā)發(fā)叔父,將老頭抬回到西岸家中,陳良看著那不到8平的角落里,竟掛著四五套繩索,顯然是四海幫用來囚禁他人的地方。這地方終年不見陽光,粗糙的土墻上留下斑斑帶血抓痕,滿是屎尿的地上卻閃出幾個發(fā)光的小點,借著火把看去,卻是幾只一尺長的大老鼠,想想他們吃什么長的這么肥,陳良心中不禁一陣惡寒。
待抄家完成,竟是到了天黑時分。一箱箱的金銀擺在沙灘上,在澳門全部320名洪門兄弟,站成一個半圓形。陳良站在圈中,讓陳儉當眾報出抄家所得。洪門要求一切繳獲歸公,但所有財政支出都必須公示,從預算到支出再到往來票據(jù),都要整理成冊,以供大家查閱。
此次戰(zhàn)果并不豐厚,四海幫眾橫行澳門六年,又是收保護費,又是搞走私,現(xiàn)在統(tǒng)共身家折合成銀兩才5000余兩??梢婈惲加H手終結(jié)這家盈利能力極其低下的公司,是多么的正確。同樣的人手,同樣的殘酷,加勒比海盜的收入能爆出他們幾條街來。
這時四海幫正收攏人馬家眷。胡大掌柜猶然立在眾人身前,高聲大喊:“青山不倒,綠水長流,今日在此別過,來日再向陳總舵主討教?!闭f完這句大明版的“我還會回來的!”,胡天一一撩下擺,就想轉(zhuǎn)身引幫眾上船。
“慢著!在下還有筆賬要跟胡掌柜對一下?!标惲颊Z氣平和,但聲音卻是不小,圍在身旁的洪門幫眾全都踏上一步,將包圍圈又縮小了幾分!驚得四海幫眾又重拾刀劍,不過此時他們?nèi)巳藥?,個個負痛,一腔血勇也已散盡,外人看來只如一盤散沙。
“我胡天一做事向來光明磊落,財貨人物全部交齊,可是陳舵主要食言而肥?”
“非也非也,在下的賬目早已清清楚楚,”陳良拍了拍手,便有一名洪門衛(wèi)兵送上一疊紙片。剛才還笑的面如桃花得陳良,突然換上一張冷辣面孔,捏著紙片朝著胡掌柜送去,“可這南灣百姓的賬,誰又給我算的清楚。”
“哈哈哈,果然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盡是讀書人。陳舵主既要斬草除根,殺光我等,何必要如此惺惺作態(tài)?!焙乒窭事暱裥?,扯去上身衣衫,獨臂橫刀,就要招呼尚能戰(zhàn)斗的幫眾。
“胡大掌柜言重了,我陳良可不是嗜殺之人,斷沒有殺光諸位的意思?!标惔蠖嬷魍闯饬撕乒襁@種以偏概全,刻意制造緊張情緒的虛假言論,這才又親切和藹的對著四海幫的廣大群眾們說:
“我們的政策是只誅首惡,不問脅從。畢竟我們在清點財貨時,發(fā)現(xiàn)大家也都是貧苦漢子,反倒是這些頭目,個個三妻四妾,家中金銀無數(shù)。貧漢不殺貧漢,只要你們交出六個首領(lǐng)人頭,除了鱉頭七此人之外,只管上船。如違此言,我陳良天打雷劈?!标惔蠖嬷鬟@回指天盟誓了,態(tài)度極為虔誠。雖然不時看看天中是否有云層飄過,但是這番言語下來,四海幫中卻是亂成一團。
四海幫中算上胡掌柜,可是有八個首領(lǐng)。如果陳良要殺光所有首領(lǐng),那么大家招呼心腹,同仇敵愾罷了。但現(xiàn)在人家只有六個人頭,那就意味著,剩下的人就是正副幫主了!
陳良仿佛是為了表示誠意,還讓洪門眾人向后退了一步,留下了更寬大的場地。
“大家不要相信這個黃口小兒,老七險些將他刺死,他定不會饒過……”自知無幸的胡掌柜妄想激勵眾人再次沖鋒,可是話還沒喊完,卻發(fā)現(xiàn)兩胸之間,吐出一把長刀。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去,卻是剛剛迎回的二弟,掛著一張猙獰笑臉。
仿佛就從這一刻起,四海幫的刀劍就沒有停過,從剛開始的兩幫協(xié)斗到最后的各自混戰(zhàn),從頭目到嘍啰,從水手到家眷,鮮血像空中飄舞的蒲公英,在每一個人身上綻開。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了,還能站立的兩名頭目,帶著滿身鮮血的心腹,顫巍巍的將六顆首級扔在了陳良面前,尤其是鱉頭七那保齡球般的腦袋分外醒目。這里面只有兩顆是他們的人斬下的,其余的竟全是撿來的。陳良差人一一辨認過后,這次履行了諾言,只要他們把尸體裝船,就可以自行離去。
兩個新任當家各自收攏人馬,所得幫眾居然少了半數(shù),那尸體搬的也是極為緩慢。陳良看見一具小小身軀,被兩個嘍啰偷偷扔下大海,身上綢緞衣袍卻似曾相識。
直到深夜,剩余眾人才緩緩離去。墨黑的海水中,飄蕩著十幾艘船,船頭點亮的燈籠,對著天上的星斗。他們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大海與天空黑成一片,像是給一切都落下了幕布。
“洪門的兄弟們都有了,今天澳門最狠的喇?!暮?,被我們趕走了!”陳良舉著火把在一片歡呼聲中,環(huán)視眾人。
“半個月前,你們趕走了想要霸占這里的紅毛,而今天,你們又砍斷了禍害這里百姓的黑手,你們是澳門的英雄?!辈粩鄰娀恢魂犖榈淖院栏校潜WC暴力機器凝聚力最重要的手段!
“從今天開始,我洪門就是這里的保護神,再不允許這澳門南灣,有殺人搶劫、敲詐勒索、恃強凌弱的事情發(fā)生!”
“我洪門不是四海幫,這澳門城里葡人的銀子成千上萬兩,卻去勒索自己同胞的三錢五兩救命銀子。我們要給澳門帶來的是:能讓善者不受人欺,勤者可得富貴,勇者心懷仁義,能者盡展才華的秩序?!?p> “兄弟們,列縱隊,都給我點起火把,我們要告訴這南灣里的每一個人,澳門的天,亮了!”
不多時,如一條火龍般的洪門隊伍蜿蜒穿行在南灣的每一條街巷,一個個年輕小伙子像打了雞血一樣,在空曠的街巷里喊著整齊的號子,今夜澳門南灣注定無眠。
“我洪門,到澳門,百姓不再怕人欺,不搶掠,不勒索,澳門南灣他姓洪!”
簡單粗暴甚至滿是囂張的號子,沒有帶來熱烈歡迎的人民群眾,而是讓人們緊緊守住門口,生怕這場變天之戰(zhàn)后,哪位爺來了興致,就讓自己家破人亡。
當這只“火龍”走到澳門城區(qū)最南角的時候,整只隊伍卻停住了,一處木制二層樓前,二十多個中年漢子拿著腰刀,死死的堵在院口,這處小樓便是順德幫的所在了。
順德幫,實際上是澳門第一個有組織的黑勢力,其歷史甚至和澳門開埠的一樣長達百年。近年來隨著珠江三角洲堆沙加速,更多的沙田出現(xiàn),使得順德的務(wù)農(nóng)人數(shù)大增,叱咤風云的順德海盜都無法得到人員補充,而澳門的順德幫更是如此。
六年前更是被四海幫打敗,徹底失去了澳門南灣的控制權(quán),地盤也只剩下都是順德人居住的三條巷子,此后靠著西江走私貿(mào)易,倒也穩(wěn)住了盤子。
陳良把陳儉叫過來耳語了兩句,小家伙跑到順德幫院口高喊:“我家副總舵主請貴幫大掌柜出來一敘?!?p> 早有人跑進樓內(nèi),不多時,一個頭發(fā)斑白的中年漢子,出來抱拳應(yīng)話,“在下羅七海,我家掌柜年事已高,此時已是熟睡,明天定去拜會陳舵主。”
“原是貴掌柜年老,你們叫不醒他,兄弟們,咱們就幫幫他們!”陳儉嘴角一樣,帶頭舉起手中扁擔,用力錘擊地面,“咚、咚、咚”,瞬時,近百條扁擔一起錘擊著地面。羅七海無奈,只得折回樓中。有一個白發(fā)老翁,早在堂中端坐。
“阿公啊,那群后生仔不依啊,還是我?guī)е值茏o送您走吧?!绷_七海彎著腰,等待老者的答復。
“七仔啊,我們都是老兄弟,跑不動了,讓兄弟們把酒壇子搬出來,給他們水酒喝,喊了半夜嗓子都啞了。再給我拿一只燒鵝,不要切?!崩项^聽著外面不停的咚咚聲,說話依然慢條斯理。
這話把羅七海弄的目瞪口呆,但也只能照辦,不多時,就端出一盤色澤金紅的燒鵝。老頭拿起旁邊的菜刀,刀光稍閃,便看見兩只鵝翅膀落在盤中,竟沒有發(fā)出一聲響動。
“把這對翅膀給他,告訴他,我老了,嘴巴說不動話了,明天讓他幫我教教阿榮怎么管幫中事?!崩项^放下刀,把身體整個靠在椅背后,仿佛剛才這句話用光了所有的力氣。
“阿公,不可啊,阿榮是你唯一的兒子,我們這些老家伙還打的動!”羅七海拍了拍自己健壯的胸膛。
“阿榮啊,被這海迷了心,你啊,太忠厚了,有個強者給你們擋風遮雨,我也能閉上眼睛。去吧,年輕人都沒有什么耐性?!崩先碎]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待羅七海回到門前,先拿一只碗在酒缸中舀出一滿碗,仰首灌了干凈?!拔覀兇笳乒裾f:各位為我南灣百姓掃除四海幫這個惡霸,略備薄酒,以款待諸位英雄?!笨粗哉遄燥?,酒中不像有毒,陳儉便同意眾人接過酒碗,洪門子弟得勝之后,正是志得意滿,此時有酒,更加興高采烈。
隨后羅七海親自把鵝翅膀交給陳良,并且把老人交代的話也一一說了。陳恭皺著眉頭說:“這老家伙真小氣,一只鵝只給翅膀?!?p> “這叫愿做羽翼,他答應(yīng)跟著咱們洪門干了,順德幫老掌柜果然識時務(wù)。”陳良點了點頭,回頭沖著眾人喊:“大家一起謝順德幫老掌柜贈酒!”
“謝老掌柜贈酒!”洪門眾人也不顧老人家心臟受不受得了,雷鳴般的吼道。
不多時,這只火龍終于向西海岸折去。
“咚、咚”此時已近清晨,風順堂的大鐘響起,驚起了一片在鐘樓上安歇的海鳥,它們振翅高飛,把身子藏進了初升的朝陽中……
亦木1987
感謝書友梅花金、別慌玩會兒、一葉宇EZR、可以上午安、這一切來的太突然、澳門子彈頭等新老書友投的推薦票,歡迎各位書評區(qū)討論劇情,寫手一定會認真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