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話（1）

　　次日日落。

　　低頭看桌上的小匣子，還沒巴掌大。

　　“……他說要我交給你?！逼钌n道。祁盞握住他的手，“上思哥哥何必對他動氣，不值得的。他明早就走了?！?p>　　祁蒼點(diǎn)頭。“今日跟南初瑯燁不冥他們出門喝離別酒去了。等會興許要去給玄劍虛牙燒個(gè)紙?！?p>　　“嗯?！逼畋K進(jìn)寢殿道：“其實(shí)我就是在等風(fēng)離胥走，他走不是壞事。我也好大展拳腳了?！?p>　　祁蒼問：“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自然是讓所有害哥哥的人死?！逼畋K看祁祜面無血色，雙眼緊閉。

　　祁蒼道：“我爹說明日來給止安施針。蠱毒練好了之后也是冒險(xiǎn)一試……”

　　“能試就試試吧。”祁盞靠在祁祜邊上。“如果真救不下來也就罷了。我殺了風(fēng)離胥后自然會去那邊找他。我們生死不分離，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p>　　祁蒼摸摸她的頭。

　　祁盞眸光失神?！吧纤几绺?，你知道母后也曾這般在鬼門關(guān)走過一遭?！?p>　　“我知道。那時(shí)我在宮外?！?p>　　祁盞道：“那時(shí)候母后也這樣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父王每日都來看她，跟她說話……母后昏了近兩月也未醒來。我趴在門縫，親眼看見他哭了。當(dāng)時(shí)心中難受，如今想想，他就是懦弱得連死都不敢跟她死，談什么愛不愛。虛偽人惹詼諧罷了?！?p>　　祁蒼道：“若瓷，興許皇叔的心與你們不同呢？不必樣樣都歇斯底里……”

　　“上思哥哥，你這輩子沒痛快愛過，等你找到讓你不顧一切的人后，便知我們?yōu)楹稳绱肆?。”祁盞道。兩人坐下不語，忽蝶月匆匆進(jìn)來，還跟著公孫不冥。

　　“若瓷，你出去瞧瞧吧，璟讕他......”公孫不冥面露難色。

　　“他什么他？”祁盞不悅。“都說了讓他滾了。”

　　祁蒼附和道：“是啊，都說了讓他滾了，反正你們臨別酒已喝過了。說什么說?！?p>　　蝶月道：“奴婢讓夏侯公子在院子里候著?！?p>　　“蝶月——————”

　　公孫不冥道：“蝶月先退下吧。若瓷，璟讕的模樣很不好，都快站不起來了......”他極為憂心。

　　“那關(guān)我何事?！逼畋K冷聲道。

　　公孫不冥道：“你又不是個(gè)狠心的孩子。去看看他吧。就當(dāng)是此生后都不見了?！?p>　　祁盞面露不悅。

　　祁蒼想了想道：“那就見見？反正這么多年了......”他哄勸祁盞。

　　思來想去，祁盞還是不動。

　　公孫不冥過去扶她，“走吧，院子里沒人，你同他說完就好?！?p>　　被半推半拉出去后，祁盞才知公孫不冥的話是何意思。

　　璟讕半跪在地，痛苦不堪。

　　祁盞立于面前?！笆巧纤几绺绾筒悔じ绺缫恢背段页鰜?，不然你以為我還會想再見到你這張臉？”

　　璟讕額頭滲汗。外明是三九天。

　　“七妹妹......今日，我是來同你告別的......”璟讕牽強(qiáng)一笑。

　　心覺不對，祁盞瞇起眼：“你怎么了？”

　　璟讕忽然倒下，嚇得祁盞一顫，“你——————”

　　咽下污血，血卻還是從嘴角溢出。璟讕含淚帶笑看著她。祁盞連忙蹲下扶他，“你這是......”

　　“自從那日你我江邊分別，我就服下了毒，是我們耀國的番鳩桃......每日服一些，讓疼痛折磨我，今日到了時(shí)候......我該死了......”璟讕能再躺她懷中，什么也不顧了。

　　祁盞大驚失色，“你說什么？！”

　　“讓風(fēng)大將軍隨叔父回去耀國吧......”璟讕握住祁盞手放置心口?！拔乙膊槐?，親眼看著復(fù)仇......”

　　祁盞不受控落淚：“我去叫人——————”

　　“七妹妹——————求求你別走——————”璟讕死死拉住她?！拔野?.....若是此生一直痛苦，也就罷了，我已經(jīng)......嘗過幸福何味......我不能假裝沒有過......我會生不如死……這樣也好，死在你懷里……”

　　祁盞早已渾身血冷，不知所措，整個(gè)人都掉了三魂七魄：“你別這樣嚇唬我！哥哥……哥哥！”她胡亂喊了起來。

　　祁蒼忙出來，“什么……這……”電光火石間他似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連忙進(jìn)了寢殿。

　　公孫不冥也去托住璟讕身子，“你怎么了？璟讕你不要嚇唬我……你不就是嚇一嚇若瓷么？”

　　璟讕淚如琉璃珠子，“七妹妹……請你原諒我這一遭罷，就這一次……”

　　“不要……不要留我一個(gè)人……”祁盞只能痛哭。

　　祁蒼匆匆出來，“這個(gè)！是解藥對吧？！”他徒手掰開璟讕給祁盞的小匣子，里面果然有粒藥。

　　無暇其他，只能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了，祁盞拿藥丸塞進(jìn)璟讕口中。

　　璟讕緩緩閉眼。

　　祁盞掩嘴，悲不自勝。

　　“若瓷……”祁蒼喚了祁盞一聲。

　　祁盞緊抱璟讕?！啊懒耍俊?p>　　天地間頓無山水人神鬼，她何事都不知。

　　“不……”公孫不冥頭暈，不禁坐地上扶額，“唔……”

　　祁蒼眼中一亮，“不對不對……”他從祁盞懷中接過璟讕，扶他坐正，猛捶背心。

　　“噗—————”擠壓于胸膛中一口污血吐出，璟讕嗚咽一聲。

　　祁盞瞪大雙眼。

　　公孫不冥支撐著起來，“璟讕……”

　　“咳咳……呼……”璟讕躺祁蒼懷中呼氣。

　　閉著眼，他微微一笑。“我就知你舍不得我死。解藥在你手中，你就算氣我也舍不得不救我……”

　　雖虛驚一場，祁盞也氣得一拳捶他胸口?！澳氵@個(gè)—————王八混賬，敢拿命跟我置氣！”

　　公孫不冥長舒口氣，“你……你要死呀？！”

　　“我就是在賭。拿命賭?！杯Z讕徹底放心。

　　祁盞愛他。

　　祁蒼放下他，“你可真是瘋子。走啦走啦，都進(jìn)去吧?！?p>　　璟讕掙扎起身，身子還極為虛?！捌呙妹?，我只一句話。”

　　公孫不冥連忙扯祁蒼隱退至屋內(nèi)。

　　祁盞跪地不爽盯他。

　　“我也知道你對我的心?！杯Z讕道。

　　祁盞眼中忽略過一絲慌亂?！澳阒负问?？”

　　“你若還要我，那我就安心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來；你若不要我，我就留著你給我的幸福，再也不叨擾你?！碧熘Z讕下多大決心才說出此話。

　　祁盞道：“你走吧，我才不聽這些話。”

　　“……好。我明日就走?！杯Z讕最愛她的地方就是絕情且倔強(qiáng)。

　　他真頭也不回走了。

　　祁盞氣得牙癢。這人就是太懂自己了。

　　破曉。

　　祁盞靠在祁祜身旁?！案绺纾袢窄Z讕就走了。送不了他了。聽蝶月說，趁我不在時(shí)候，璟讕來看過你一次，不冥哥哥帶他進(jìn)來的。你要是能醒來，看到他走，豈不高興？他終于離開這里了?；氐剿牡胤健砩嫌惺姑凇?p>　　她伸手與祁祜十指相扣。

　　“他要是做了王……我不會要他。我寧愿在你身旁做一輩子公主，也不做別國皇后跟你再也見不到……我這般自私，全不顧他心思……”祁盞自嘲一笑，“我性子真差。全是哥哥慣的……”

　　起身趴在祁祜心口，“我啊，想好了。你要是不醒，我就把他們都?xì)⒘?。我一天殺一個(gè)，直到你醒來......你若就此不醒了，殺光了他們我就去找你......”

　　蝶月進(jìn)來半跪：“殿下，冥總管來了，說讓告知殿下一聲，夏侯公子跟夏侯王爺......還有將軍已經(jīng)在城外了?！?p>　　“嗯。”祁盞點(diǎn)頭。依舊趴在祁祜身上。

　　正巧今日過年，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回眸一眼，璟讕最后看眼京城。

　　“將軍，皇上為何這么痛快就允了？”夏侯關(guān)在旁問風(fēng)離胥。

　　風(fēng)離胥答：“皇上心中不安呢。無暇顧及我們。曜靈鬧成這樣，他也忌憚。心思全在宮里呢。這一下把兵全調(diào)走，任她鬧也鬧不成什么樣?！?p>　　“是么。我以為公主是個(gè)性子溫柔的......”

　　“她是??！”風(fēng)離胥連忙道，“踩著她的底了，任誰都能瘋掉?！?p>　　璟讕上馬，一直回頭。

　　風(fēng)離胥道：“舍不得么？”

　　“嗯?！杯Z讕點(diǎn)頭。“七妹妹臉都劃破了，傷也不知何時(shí)能好，會不會留疤?！?p>　　“放定心，等俺回來，曜靈臉上著傷可就都好了、”風(fēng)離胥得意笑道。璟讕還是回頭看城墻。

　　風(fēng)離胥也跟著瞧：“別看了，再看人也不會來了?！彼匀幌矏値追?。他風(fēng)頭正盛，披紫金戰(zhàn)衣耀日流金，腰系茶褐梅花紋帶，蹬緞底金紋靴，披赤紅披風(fēng)，他瞟了眼穿著暗褐甲的璟讕，不免生幾分自滿。

　　“沒有看......”璟讕訕笑?！拔揖褪?.....”暗暗擰著韁繩，他垂頭：“走罷。”

　　走罷。

　　山日氣洶涌，浮云虛空，恩怨刻骨也終隨風(fēng)入土。

　　風(fēng)離胥與夏侯關(guān)在前。只間風(fēng)離胥抬手戴上金盔，盔頂鷹羽聳，霸氣無二。

　　璟讕收回眸光，苦苦一笑。

　　牽馬剛走一步，他侘傺眸中忽閃過一絲清明。

　　猛回首——————

　　城墻之上空無一人。

　　“......”

　　璟讕含淚，雙眸潮紅。

　　伸手覆上心口位置，他釋懷一笑。恰時(shí)光日正好，將其籠至光下，身鍍?nèi)峤稹?p>　　“駕——————”

　　赤馬飛快。淚揚(yáng)隨風(fēng)。

　　城樓之上，祁盞躲在墻下，狠狠拭淚。

　　她知，就算與璟讕無相視，他也知她來了。

　　伸手戴上了胭脂色戒指，拭掉淚痕。伸手摸臉上結(jié)痂，祁盞起身眺望，遠(yuǎn)去隊(duì)伍浩浩蕩蕩。

　　“母后，我也要沖出去，大拼一場了。”祁盞囁嚅。

　　東宮寢殿中，祁祜雙目緊閉，指尖微動。

　　宮人宮女穿梭碌碌，并無人察覺。

　　目送璟讕走后，祁盞轉(zhuǎn)頭回了趟將軍府。

　　“若瓷回來了。這次回來，還走么？”許苒筠抱梓粟問。

　　“這次回來，是帶你們一起走的，將軍不在，將軍府沒個(gè)能做主的人了，還是跟我走的好。”祁盞揮手，穗兒忙去帶人幫許苒筠收拾東西。

　　許苒筠抓住祁盞：“若兒，太子殿下如何？”

　　“還沒醒。但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就跟我走吧?！逼畋K道。許苒筠道：“你知道么，蘇姨娘有了......”

　　“我知道——————”祁盞剛說一句，便見蘇宸兮到了。

　　“宸兮姐姐?！逼畋K臉上全無笑意。“有何事？”

　　“殿下，請借一步說話?！碧K宸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