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逃婚私奔

　　一天早晨，在小溪邊的新聞發(fā)布中心上，孟母發(fā)布一條新聞：她即將娶兒媳婦了，是鄰村田家寨的姑娘，那姑娘腹中已有他們孟家的骨肉。

　　“嘩”的一聲，云芝手中的籃子帶著衣服一起掉進(jìn)水里，溪水在不遠(yuǎn)處卷了一個漩渦，將竹籃連衣服全卷走了。這是命運(yùn)在捉弄她，以懲罰她以前的那點(diǎn)過錯嗎？云芝的心不住地往下沉，覺得心底下是個無底洞，心一直往下掉著，不知何時才能掉到底？溪岸邊所有的人都被她的樣子嚇住了。忽然從青石板的那一頭傳來一陣?yán)湫β暎醮蠼慵饧獾穆曇舸讨浦サ亩ぃ骸霸浦?，怎么啦？你表哥結(jié)婚，你應(yīng)該高興才對呀！你這只金鳳凰，連鎮(zhèn)上的皇宮都配不上你，更何況是土坯房！怕是嫌我們這山溝窮，哪一天要飛出大山，攀上山外的金枝！孟大娘，恭喜你啦！什么時候娶媳婦，一定要請我們吃喜酒！我真心祝你老人家早日抱孫子！”

　　如一只鐵錘打在云芝的胸口上，云芝覺得整個胸都裂開了，有一只手?jǐn)Q著她的心轉(zhuǎn)了幾圈，將心連根拔去。這是真的么？她盡全力抵制住皇宮的誘惑，只想那月光下的笛聲重新響起，得到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嗎？表哥走后的那天晚上，她在橋頭下那塊大青石上立了許久，從兒時開始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現(xiàn)出來：小時候的打虎英雄，為她爬上樹掏鳥窩的小少年，扣上荷葉、圈上野花將她裝扮成新娘一起對著山神廟拜天地的小新郎，月光下茉莉花叢中執(zhí)起她的雙手深情凝視她的大王子……心靈深處曾經(jīng)被皇宮鎮(zhèn)壓住的少女心中那點(diǎn)很美好很甜蜜的東西一點(diǎn)一點(diǎn)蘇醒過來，最后如一頭睡醒的獅子，抖抖身軀，大吼一聲撞向?qū)m墻，將皇宮掀翻，沖了出來。云芝終于悟到她的心中那條情根已長到比鎮(zhèn)上那座皇宮還高了。第二天早上，她便去找王大姐要與那瘸子少爺退親。瘸子少爺自然不同意，氣急敗壞地喊著要與林老漢一家拼命。瘸子母親更是拿著金條在林家父女面前晃著，一心想用那金燦燦的東西將云芝引誘入皇宮。雙方糾纏了好長一段時間，云芝終是鐵了心不理睬瘸子少爺，瘸子少爺一怒之下，退了婚，傾其家產(chǎn)以比給林家豐厚十倍的聘禮將山村中另一位美人娶進(jìn)皇宮。

　　可如今，月光下的笛聲不再為她響起，那吹笛子的人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女人，那女人腹中，還有他的骨肉。

　　云芝的心都碎了。

　　孟昭偉回家后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云芝悔婚的事。原來那瘸子少爺娶的不是他那天仙般的表妹，而是另一個村寨的一位美人。

　　生活跟他開了個大大的玩笑。昭偉心中有如一個五味瓶打翻了，甜的，苦的，酸的，澀的，痛的……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這到底是為什么呀？

　　笛聲重新在村頭溪岸邊響起，濃濃的苦味中帶著幾分酸楚。云芝又立在月光下的茉莉花叢中傾聽那一縷縷笛聲，那苦苦澀澀的滋味纏繞著她的心，令滿園芬芳的茉莉花香再也飄不進(jìn)來。她恨死了王大姐，恨死了鎮(zhèn)上那座皇宮。眼淚流不出來，浸在心中，把心泡成苦味。夜深了，溪岸邊的笛聲越來越小，最后化成一縷輕煙，消逝在空氣中。一步一步地，她拖著無比沉重的雙腿走回小屋，身子卻無比的輕，輕到幾乎讓她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習(xí)慣性地啪地關(guān)上門，她一頭栽在床上。

　　恍恍惚惚之中，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前面引路，將她引到一個地方。這地方四周都是水，水中有一塊高地，上面是一片茉莉花。她上了岸，在花叢中尋找最大最美的茉莉花，找著找著就迷路了。忽然，一陣風(fēng)吹來，那個身影又出現(xiàn)了，原來是她的表哥孟昭偉，身邊傍著一個大肚子的女人，正用嘲弄的目光看著她。她大哭著撲向表哥，求他帶她回家。那女人冷笑著揮起一根棍子，向空中一劃，一陣?yán)滹L(fēng)襲來，把她刮倒在地，接著下起大雨。待風(fēng)雨過后，她睜開眼睛一看，表哥和那女人都不見了，枝頭上的茉莉花全被風(fēng)吹雨打下了，落了滿滿一地。她坐在地上又大哭起來。

　　哭著哭著就醒了。她睜開眼睛，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一般，覺得一切了無希望。天剛朦朦亮，太陽還未升起，她惦記著夢中的茉莉花。掙扎著起來打開門，看見滿園的茉莉花正蓬蓬地開著，露水落在潔白的花瓣上，凝成晶瑩透亮的露珠，襯得白色的花更加純潔美麗。她忽然發(fā)現(xiàn)竹籬笆門外有個人，抬頭一看，……

　　四目相凝，明眸相對，呼吸都停住了，只怕會吹醒這神圣的一刻?；h笆門外的人呆呆地望著門內(nèi)憔悴的病美人，入定似地立在那里。門內(nèi)的病美人身上穿著睡衣，一頭未梳理的長發(fā)亂亂地披在肩上，扶著門框，站在門檻邊，眼里的兩汪清水是何等的苦楚！

　　如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將雙方的心照亮，一切都明白了。

　　……

　　遠(yuǎn)遠(yuǎn)地，山道上一個人走來，村民們開始出門勞作了?；h笆外的人似乎從夢中驚醒，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走了。

　　結(jié)著紅稠條，點(diǎn)著朱砂的彩禮一箱箱地從孟昭偉家抬出去，抬進(jìn)田家寨淑英的家。那快要當(dāng)婆婆的人端著紅漆盤，滿面紅光地整村發(fā)著喜糖。明天就是昭偉大喜的日子，一切是一片喜洋洋的氣氛，除掉山腳下那一片白色的茉莉花。云芝已經(jīng)連著幾天沒有吃東西了。每次坐在桌子前，勉強(qiáng)咽下去的東西到了胸口就吞不下去了，好象那里橫亙著一塊石頭，阻塞著不讓它往下掉。人已消瘦成一根骨頭，原先吹彈得破的臉凹陷了下去。前幾天，云芝在鎮(zhèn)上裁縫店意外碰見田淑英。田淑英正帶著幾位小姐妹在那里試穿新娘裝，高高隆起的肚子象一座小山。那哈哈的笑聲和紅色的新娘裝刺得云芝心一陣陣發(fā)痛，那座小山在云芝眼里成了一座小墳?zāi)?，是那個地方埋葬了她和昭偉的愛情。云芝忽然對田淑英升起一股深深的仇恨，她恨不得拿起刀將這個女人一刀捅死，是她奪走表哥的愛情。她在暗處站了許久，等田淑英走了以后，裁縫店里無人時，她突然抓起一把剪刀，將那件新娘裝剪得粉碎。

　　太陽正往大山那面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下掉，余輝把整個山村染成桔黃色。送彩禮的人回來了，從門前走過，一面談?wù)撝履锸侨绾喂獠收杖?。云芝只覺得整個世界一片昏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夜昏了，月亮上來了，村那頭昭偉家那個地方燈火通明。隱隱傳來一陣喧鬧聲，人們正殺豬宰羊準(zhǔn)備明天大喜的日子。云芝走出籬笆門，漫無目的地走著，象個死人一般，不知不覺地卻沿著溪岸向橋頭下那塊大青石走去。心似乎痛麻木了。溪岸兩邊那兩排柳樹這時似乎都成了鬼，向她睜著猙獰的面目。眼淚仍然流不出來，仍然浸在心中。云芝忽然理解為什么有人會為了愛情去自殺，與其在這個世界上在痛苦中苦苦受著煎熬，倒不如到那西方世界求得解脫，愛情有如此大的殺傷力，云芝現(xiàn)在才體會到。能流淚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或許痛苦會隨著眼淚流出心底，讓心不那么痛。可是她的眼淚卻死拖著痛苦，頑固地封閉在她的心底，無論如何都倒不出來。云芝覺得心那個地方是個無底的洞，洞里都是苦水。

　　一陣笛聲低低地飄來，里面有一種揪心的東西。云芝忽然心中一動，腳底下不由自主地跟著那笛聲快步走去。笛聲果然是從那塊大青石上發(fā)出的，月光下那令她銷魂蝕魄的身影正坐在大青石上吹著她熟悉的曲子。云芝立在大青石邊，眼淚汩汩地從心底流了出來，漫過胸部，嘩嘩地涌進(jìn)眼眶。笛聲停了，吹笛子的人顯然已覺察到身后有人。轉(zhuǎn)過身來，月光下兩雙飽含愁苦與深情的眼睛對視了良久，彼此都看進(jìn)對方的心里去了。心靈深處那點(diǎn)火種慢慢地燃燒起來，頃刻間便燃成熊熊大火。周身的血管無限地膨脹，血液在體內(nèi)洶涌澎湃地奔流著，人類亙古以來就存在的那點(diǎn)原始欲望強(qiáng)烈地撞擊著兩個年青的身體。你是我的，云芝在心里大聲喊到。幾乎就在同時，昭偉粗壯的臂膀快速地伸出來，一把將她拉入懷中，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將她撲倒在草地上，兩個年青的身體抱成一團(tuán)，快速地進(jìn)入到那飄浮云端的世界里去了……

　　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

　　洞房里的燈仍幽幽地發(fā)著亮光，最后終于慢慢地暗了下來。新娘仍然靜靜地坐在床沿上，等著新郎來挑開帕仔蓋頭。

　　天亮了，新郎仍然沒有回來。原來他已帶著他的情人，向北方的一座城市——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