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間奏——小紅帽（上）

　　紅色。

　　那是血的顏色，艷麗，刺鼻，在模糊中融為一團漿糊，不停扭曲著。

　　就像是小時候躺在床上，夜深人靜之時，抬頭看到的天花板上的怪物那樣。在之后奶奶告訴她，那只是天花板的花紋而已。

　　胸口傳來疼痛，力量不斷地抽離，順著鮮血流失。

　　卡特澪娜張著嘴，努力地呼吸著，她感覺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口鼻，死死地擋住灼熱的空氣，想要置她于死地。

　　在這種時候，她反而想起了過去的記憶，那些不清晰的虛幻場景，對她來說卻是真實的。

　　哪怕卡特澪娜自己也清楚，這一切不過是編撰出來，然后因為詭異的力量，被修正的故事。

　　不論是她，還是她那不完整的回憶。

　　但這些記憶，確實是屬于她的。

　　卡特澪娜沒來得及告訴奶奶，天花板的怪物真實存在，并非她的想象。

　　她可以肯定，白天的時候，那些花紋不長這樣。只有到了晚上，它們才會扭曲為長滿觸須的怪物……

　　就像是某個存在正在呼喚她，卡特澪娜的視線難以從那怪物的身上移開，只能看著它緩緩地擺動著，仿佛要從天花板鉆出來。

　　但小卡特澪娜卻并沒有害怕過。

　　……

　　“奶奶，奶奶，那是什么呀？”

　　油燈散發(fā)著昏黃柔和的光暈，布局溫馨的房間內(nèi)，小小只的銀發(fā)女孩指著天花板，好奇地問道。

　　“嗯？”慈祥的老人瞇著眼，遲鈍地偏過頭。

　　她總是保持著笑瞇瞇的模樣，小卡特澪娜以為奶奶始終是開心的。

　　在她的眼里，笑就是開心，哭就是難過。那是不含任何雜質(zhì)的純真，仿佛一張白紙。

　　老人放下手里的舊式魔法盤，抬頭望去。

　　“你說什么？”老人的視力不太好，油燈的光線照不遠，她只能看到昏暗的白墻。

　　“就是那個……晃來晃去的。”卡特澪娜眼睛睜得很大，小臉帶著疑惑。

　　她笨拙地描述著，但老人只是搖著頭說沒有東西。

　　不過女孩的好奇心卻不會就這么熄滅，在她的連番追問下，奶奶只好給了個合理的解釋。

　　“好了，快去睡覺吧，如果不早點睡著的話，會有吃人的怪物出現(xiàn)?！崩先伺牧伺呐⒌哪X袋。

　　“哦……”卡特澪娜又看了眼天花板，乖乖地閉眼，沉入夢境。

　　第二天。

　　奶奶出門了，小卡特澪娜留在家里，做完家務(wù)活之后，她走到窗邊，看著天空。

　　今天又是陰天，云層帶著一點漆黑，卡特澪娜很久沒見到太陽了。

　　她安靜地盯著窗外，偶爾有其他行人路過，在看到窗后的可愛女孩后，會笑著對她揮揮手，打招呼。

　　卡特澪娜用笑容回應(yīng)他們，大家都是住在一條街道上的人，彼此也比較熟悉。

　　爸爸和媽媽不回家之后，卡特澪娜只能和奶奶相依為命，老人腿腳不便，還要經(jīng)常為了生計奔波。如果沒有街坊鄰居的照顧，卡特澪娜的生活或許會發(fā)生巨大的變化。

　　空中飛過幾輛魔導(dǎo)馬車，偶爾還有幾個法師裝束的人，他們拿著不同的魔導(dǎo)道具，快速掠過。

　　卡特澪娜羨慕地看著他們，安靜地發(fā)呆許久。

　　她想，要是哪一天自己也可以在天上飛就好了，她不會用魔法，只能借助工具，但是乘坐馬車要付錢……

　　坐會飛的馬車要很多很多的錢，爸爸媽媽、這條街上的人最多用其他工具代步，卡特澪娜觀察過后，便將這個想法埋在心底。

　　也許……她可以試著做出不需要魔法，也能飛起來的工具。就像鳥兒一樣，它們有很多普通品種，卻都能自由地翱翔于空。

　　小卡特澪娜很快有了想法，她匆匆忙忙地在家里找出各種雜物，坐在地上，認真地拼接起來。

　　忙碌了一上午，她停下動作，看著手里的‘四不像’，暫且將其放下，拿著錢去面包坊，買了兩磅黑面包回來。

　　黑面包不好吃，為了增加重量，里面還會摻雜一些木屑之類的東西，但是它們很便宜?？ㄌ貪文葘Υ瞬⒉慌懦?，不過也談不上喜歡就是了。

　　“奶奶中午不回來嗎？”卡特澪娜走到門口，拿起魔導(dǎo)通訊器，但是這種舊式的通訊器已經(jīng)開始淘汰了，她不知道該怎么用它和奶奶聯(lián)絡(luò)。

　　在家里一邊做事，一邊等待許久后，卡特澪娜確定了這一點。她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拿著黑面包，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待著，心里沒有太多的想法。

　　不過那對灰色的瞳孔，卻慢慢地變得無神且呆滯。

　　說起來，還有件事情讓卡特澪娜很是在意。

　　像她這樣平時吃黑面包，只有偶爾才會喝上一碗肉湯的孩子，一般都長得很瘦小。

　　以前有學(xué)者來這條街道開辦講座，普及知識。他說這是營養(yǎng)不良的問題，帝國的生產(chǎn)力仍需要繼續(xù)發(fā)展，還有經(jīng)濟、擺脫貧困什么的……

　　那些知識卡特澪娜理解不了，唯有死記在腦海里，此時已經(jīng)遺忘了許多。

　　大家都夸過卡特澪娜，說她長得很好看，有時還調(diào)侃地說她像個貴族大小姐。

　　他們的行為最多止于此，她的容貌出眾這一點也經(jīng)常被忽略，卡特澪娜覺得這是正常的，直到學(xué)者離開之后。

　　她記得學(xué)者似乎問了她很多問題，然后說要收她為學(xué)生……

　　但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正在掌控著一切，那種不協(xié)調(diào)感令她恐懼。

　　她感覺這張臉，甚至于連這具身體都不是她的。

　　好奇怪，如果連自己都不是自己，那么她還擁有什么東西？

　　卡特澪娜回過神，時間流逝得飛快，她吃完面包之后，想起一件事情。

　　跑到床邊，卡特澪娜抬頭看著天花板。

　　“不一樣了……”

　　昨晚看到的觸須怪物，僅憑眼前的這些花紋，是不可能聯(lián)想出來的。

　　“唔……？”

　　卡特澪娜歪了歪腦袋，安靜地等到了晚上。

　　奶奶沒有回來。

　　卡特澪娜想，奶奶最近很累了，明天她也要出門幫忙才行，就算奶奶說她年紀小也沒用。

　　在別的家庭，像她這么大的孩子經(jīng)常會去碼頭扛貨，或者去紡織廠干活。

　　雖然學(xué)者說過十歲以下算作童工之類的話，但她只是去賣火柴、鮮花這些東西，沒有被雇傭，應(yīng)該不要緊。

　　而且帝國的法典在實施落實方面存在著巨大的問題。

　　卡特澪娜點亮油燈，坐在桌前，一個人做著準備，一個人回憶著往事，一個人哼著孩子們經(jīng)常唱的歌謠，一個人……

　　好孤單。

　　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呢？奶奶什么時候回來呢？

　　不知道為什么，好難過。

　　卡特澪娜伏在桌上，小聲地抽泣著。

　　許久過后，她覺得困了，便躺到床上，盯著天花板。

　　花紋扭曲，那只觸須怪物又出現(xiàn)了。

　　卡特澪娜睜著眼角微紅的眼睛，和怪物對視著，直到困意襲來，她緩緩睡去。

　　……

　　清晨。

　　依舊是陰天，卡特澪娜起床后，先是確認怪物不見了，才失望地走向門口。

　　咚咚咚。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讓她高興了剎那，但緊接著她便察覺到這不是奶奶回家的聲音。

　　“是……是誰?。俊笨ㄌ貪文刃⌒囊硪淼貑柕?。

　　“……”

　　門外的人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是我，面包坊的小凪姐姐?！?p>　　隱約傳來竊竊私語聲，外面好像有不少的人。

　　都是熟悉的聲音。

　　卡特澪娜打開門，看到了小凪姐姐，她是個棕發(fā)的少女，有時候會把沒賣完的白面包分給卡特澪娜。

　　大家的表情好奇怪。

　　小卡特澪娜茫然地望著人群，這個時間點，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為什么會聚在她的家門口？

　　小凪姐姐面帶憂慮，回望人群一眼，才摸了摸卡特澪娜的腦袋，語氣低落。

　　“小卡特澪娜，你的奶奶……”

　　“奶奶還沒回來哦。”銀發(fā)女孩以為大家需要幫助，舉手道，“有事情可以找我，我也能幫忙的！”

　　“……”

　　“小凪姐姐？”

　　“昨天在風雪街道那邊，發(fā)生了一起車禍?！彼f道。

　　“車禍！”卡特澪娜驚呼一聲，慌忙道，“可……可我不會治病呀……你們需要火柴嗎？病人不能受寒……我還可以用油布折鮮花！”

　　“那是一輛烈焰寶馬，車主是大貴族的子嗣，根據(jù)帝國的法典，責任在馬車的車主，他要……唔……”

　　小凪姐姐沒去回應(yīng)卡特澪娜的言語，她想了想，才記起那些人說的話：“大貴族會給予賠償，他的子嗣也會接受帝國的處罰?！?p>　　“喔……”卡特澪娜不太懂。

　　“小卡特澪娜還認識其他的親戚嗎？”

　　“親戚？”卡特澪娜想了好久，才說，“爸爸媽媽去別的城市了，好久沒回來啦?！?p>　　“……”

　　人群忽然沉默了，她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有些忐忑。

　　嘩啦——

　　人群中，有人將一個小錢袋砸在地上，怒罵道：“這錢我不要了！那群混賬……”

　　隨后，他的嘴被身旁的人捂住，年輕男子的父親教訓(xùn)道：“你在說什么！安靜點！”

　　男子掙脫開父親的手掌，喊道：“可是他們做了這種事，卻連道歉都這么敷衍！這算什么？讓我們來‘通知’她？貴族……”

　　“別說了！”

　　卡特澪娜一臉懵懂地看著他們爭吵起來，她聽到了人們的小聲談?wù)摗?p>　　“真想不到，會發(fā)生這種事情?！?p>　　“這孩子以后一個人，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啊?！?p>　　“那可是大貴族老爺?shù)膬鹤樱f是會懲罰，最后多半也是走個過場?！?p>　　“帝國的法典是為那些人服務(wù)的，我們就別想太多咯。”

　　“嘿，這話可說不得?！?p>　　“不是還有賠償嗎？一定有很多吧？”

　　“我賠尼媽個頭，就那態(tài)度，看著就讓人窩火，他們根本不在乎，懂嗎！”

　　“消消氣，別激動。”

　　“……”

　　卡特澪娜拽了拽小凪的衣服：“姐姐，他們在說什么??？”

　　小凪猶豫著，最后還是開口道：“馬車撞到的人因為年紀太大，而且車速很快，當場死亡……”

　　“……”卡特澪娜的灰色瞳孔緊盯著小凪，其中的光彩卻漸漸消失了。

　　她比其他的孩子要聰明許多。

　　“受害者是……你的奶奶?！?p>　　卡特澪娜的世界，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淡薄，無光，仿佛此刻籠罩于頂?shù)年幵啤?p>　　那是孤獨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