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從前慢（中）

　　賈林清從菜市場買完菜回家，準備吃午飯。

　　菜市場遇到的也都是老熟人，還是會習慣性的叫她一聲“賈老師”，因為她是滬城第二中學的語文教師。實際上，她已經退休很多年，早就不教學生了。

　　一下子卸下了教育學生的重擔，她先是輕松，后又覺得空洞。不再有日夜要批改的作業(yè)，不再需要準備詳實有趣的教案。她丈夫去世得早，孩子又各奔東西，學生就是她的心血。

　　簡單的兩道炒菜，一碗米飯，就著電視機里放映的電視劇，倒也悠然自得。

　　吃完午飯，賈老師本想拿些書來看，但卻溺于安寧的午間熹微里，眼神里流露出的光芒，是緬懷。

　　想起一些事，讓她沉湎在過去之中，久久不得掙脫。她終究還是想回到三尺講臺，為每位學生教好每一堂課。

　　她想著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想著兒子剛會叫媽媽的時候，想著生活的壓力逐漸讓她放下了許多夢想，想著她教出來的學生們或成器，或普通，或凄涼的模樣。想著許多許多。

　　“篤，篤。”

　　敲門聲打斷賈老師的思緒，她放下碗筷起身干練地通過貓眼看著敲門的客人是誰。

　　兩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下子讓賈老師的情緒出現了波瀾，她記得這一男一女，都是她教出來的學生，一個是宋惑，很臭屁又很有靈性的小子，女孩叫周熏，是個很愛笑，很討喜的丫頭。

　　賈老師打開門，那個臭屁的小子就已經掛著笑容擁抱了一下她，輕輕說道：“賈老師，小宋和小周來看您嘞。”

　　賈老師突然笑了出來，白了宋惑一眼，在這個擁抱結束后，她抬起手掌習慣性的想拍宋惑的腦袋，但如今宋惑已經不再是小孩，她夠不到了。

　　最終這一下落在宋惑肩膀，賈老師笑著看向周熏，“小熏，你來看我，真讓我備受感動?！?p>　　“賈老師，是宋惑提議來看老師您的，所以呀，您要感動的人需要增加一個咯?！遍_著玩笑，周熏陪著賈老師坐在沙發(fā)上，而宋惑提著禮物放好，坐在一旁。

　　聽到周熏如此說了，賈老師才對宋惑點點頭，隨后裝不下去這樣嚴厲的形象，還是笑了出來。

　　“好啦，老師承你們的情。吃過飯了沒有？老師給你們做一頓午飯吧?！辟Z老師眼睛笑成了月牙，今月也曾照古人，老人眼睛里，也有如今的月亮與星辰。

　　周熏還想客氣一下，但與賈老師最熟悉的宋惑卻是沒有客氣，他連忙點頭夸張得像個孩子?！百Z老師，我和周熏餓了一上午了！這次我來幫您一起做。”

　　“去，沒個正形，你和小熏都是來客，哪有客人下廚的道理?！辟Z老師還是很喜歡宋惑的直來直去，當年宋惑在班里調皮搗蛋的記憶，仿佛歷歷在目。

　　她來到廚房，將冰箱里的食材一一準備好，之前宋惑被她叫到家里教育過幾次，每一次都會留下宋惑在家里吃飯，也就是如此，宋惑如今絲毫不拒絕讓賈老師下廚的行為，才不是不敬。

　　糖醋里脊，蒜苔雞蛋，尖椒肉絲，三道菜做好，被宋惑端出廚房放到飯桌上，盛好的兩碗米飯兩雙筷子也已經放好。

　　周熏本也是只吃了早飯，宋惑更是早飯都沒吃，兩人本就饑腸轆轆。賈老師在一邊坐著，看著兩人還不動筷子，瞪了兩人一眼，“吃吧吃吧。跟老師我客氣什么?！?p>　　兩人這才開始扒起自己手中的飯，宋惑很喜歡賈老師做得糖醋里脊，酸甜可口，脆殼與肉完美融入口感。但并不下飯，也容易膩。

　　賈老師看著眼前宋惑仍舊如此大口大口的吃著她做得飯菜，思緒也回到過去，當時面對這個調皮的學生，她可是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宋惑接著努力上課的。

　　“賈老師寶廚未老，好吃！”宋惑還附和著賈老師的手藝，吞下了最后一口米飯，放下了碗。而周熏此刻吃了小半碗不到，也放下了碗筷。

　　“去?！辟Z老師還是對宋惑沒那么客氣，反而增添了幾分親近。

　　作為宋惑和周熏的語文老師，賈林清對于孩子的愛護絕不是讓他們只知道成為一名會做題的人，當然，也不會讓他們的眼神變得多純真。

　　在高中階段，賈老師一反常態(tài)，她帶的班是唯一在語文課上有閱讀和寫作課，詩歌朗誦課程的。

　　賈老師把家中的藏書帶到學校，供學生們借閱查看，培養(yǎng)學生的閱讀興趣，并且會組織寫作課來提高學生的能力。

　　而詩歌朗誦課，則是讓所有的學生們自己作詩，然后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讀出自己的作品。

　　雖然之后仍然被苦悶的學習生涯覆蓋了如此有趣的課程，但宋惑覺得，這仍舊是難能可貴的一段求學經歷。前身對于作詞最敏銳的靈感，應當就是來自于賈老師的啟迪。

　　許久未曾回來見過賈老師，如今見到了，雖然年歲已長，滿頭銀白不見青絲，但眼睛里仍然有光。

　　與賈老師聊天聊到下午，宋惑也有了衣錦還鄉(xiāng)的感覺，但更多的是面對親近的長輩，自己做出成績的喜悅。

　　“賈老師，以前你說我沒出場過節(jié)目，不算大明星，我現在可出息了，諾，《認真的哥哥們》，這個節(jié)目里，只要我唱歌，那就是第一?！?p>　　賈老師看著手機節(jié)目里出現的宋惑，笑著點了點頭，她不在乎學生的成就有多大，但仍然會為學生的成績而高興。“好好好，我們的小宋大明星是第一，是第一。”

　　她笑著看著眼前關系斐然青梅竹馬的一對，“小宋啊，你和小熏的孩子準備上什么學校？”

　　饒是宋惑也瞬間傻眼了，賈老師，別人問最多是問什么時候在一起的，什么時候結婚，您怎么直接就問上孩子的教育問題了。況且…宋惑瞥了周熏一眼，況且，還沒確定關系呢。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好意思開口說這件事。周熏的臉頰伴隨著一抹緋色，宋惑一時之間自然看得癡迷。周熏不敢和宋惑進行對視，兩個成年人對待感情的笨拙真是讓人頭疼無奈，又透露出些許可愛。

　　只有賈老師，惡作劇了成功一般，她哈哈大笑了起來。

　　她笑得如同當年剛參加工作，聽到了當時還是個俊小伙的丈夫在辦公室說的笑話一樣。

　　宋惑和周熏知道被賈老師戲弄了，也只能再度對視，但臉上的羞紅卻實打實的存在。

　　賈老師停止笑聲，她看著眼前這一對，眉眼再度綻放笑容?！靶∷危⊙?，不開玩笑了，年輕人之間的事，還是你們年輕人自己解決為好?！?p>　　宋惑突然想起一句詩。

　　若有詩書藏在心，歲月從不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