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不朽
趙清瀺的長相,并不類像其太爺爺。
偏向媚人的眉眼與陰郁面容,瘦削身材,更像他的母親。
也因此,他沒有姓李,而是隨了母姓,姓趙。
就因為一個不類祖先,他就被父親強行更改了名字,他可以自己選擇自己的姓名,但不應該如同一個被拋棄的娃娃一樣,隨意的把玩,棄之如敝履。
從小到大,家庭給他灌輸?shù)挠^念就是,只要做一個沒有感情的,聽話的機器人就好了。
哥哥能玩玩具,他只能練琴。
妹妹能用蠟筆畫下藍天的色彩,他只能練琴。
他在練琴,父親沉默而憤怒地問他,為什么不更加努力的訓練?
他沒有朋友,也沒有一個知心的老師,母親只會炫耀她有一個和“太爺爺”天賦一模一樣的兒子,父親也從來不會夸他,只會埋怨他的進步太過緩慢。
趙清瀺仍然記得,哥哥曾經(jīng)偷偷跟他說,說長大以后,一定要帶著趙清瀺離家出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買三份,他們兄妹三人,一人一份。
父親不知怎么就聽到了,然后把哥哥打了一頓。
自此之后,就連哥哥都不怎么理會趙清瀺了。
趙清瀺,承擔著復興家族榮光的責任,承擔著成為第二個太爺爺?shù)囊螅袚?,他再不敢多說什么話了。
乖張,兇厲,自負,寡善。
他知道自己能用自己鋼琴上的天賦來換取什么了。
原來自由的滋味,是這樣的感覺。
他的憤怒,絕望,通通發(fā)泄在自己身上,讓自己變成了一個怪人。
他知道自己身體健康狀態(tài)欠佳,倒不覺得有什么難過的情緒,而是有一種近似報復的快感。
想讓我復興家族?燒紙給我聽吧,興許我在下面,還能開心,多彈幾首。
他唯獨繼承了其太爺爺?shù)幕虻囊稽c,就是那雙靈巧修長寬大到極致的手掌。
但他一直認為,這是魔鬼的手掌,讓他失去了童年,快樂,自由,希望。
唯獨讓他獲得的,就是鋼琴上一日千里的進境。
他聽說,一個叫褚衛(wèi)屏的人,號稱李方候第二,本想借著這次交流會的機會,徹底擊垮他,讓他看看,魔鬼贈與他的這雙手掌,能夠怎樣給與褚衛(wèi)屏絕望!
同樣的,他聽一個叫楊漣的人,對宋惑的那首《門徒》推崇備至。
他還記得楊漣那天和他說話的神情。
楊漣看了看他,似不敢出聲,又似做出了什么艱難的決定一樣,開口說道:“清瀺,不是我說,宋惑真有些,李先生當年的味道?!?p> “你看,宋惑是民謠歌手,半路出家,第一首鋼琴曲就被協(xié)會認定為三星半難度的歌曲,而李先生當年,是帝都大學數(shù)學系的學生,同樣半路出家,開始演奏鋼琴?!?p> 趙清瀺當即便回懟道:“您覺得,宋惑能與我家太爺爺相提并論?”
楊漣氣勢一頓,但隨后,咬著牙,堅定點頭,似不在乎趙清瀺的身份了一樣。
他站起來,拍著桌子,眼眶都泛紅,宛若宋惑就是他一直以來最敬重的鋼琴家一樣。
他發(fā)誓,自己母親彈奏時,自己都沒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覺得,宋惑可以成為第二個李先生,甚至,大逆不道點來講,為什么宋惑不能成為第一個宋惑,和李先生相提并論呢!”
趙清瀺同樣起身,嘲弄著一笑:“那您就看好吧,反正,來日方長,不是嗎?”
他壓抑著怒火,在楊漣的注視下離開了。
他看不到楊漣在他憤然離席之后的笑容,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根本沒什么閱歷的小孩,這次是被人套路了。
一個從小就關(guān)在荊棘籠子里動彈不得的小孩子,根本來不及學會什么心機,就被放到了社會上。
所以,為了證明自己的那句來日方長,趙清瀺來到了湘城,準備和宋惑同臺競技。
他的嗓音條件也十分不錯,少年感與初變聲時的青澀磁性嗓音匹配,讓他不僅在鋼琴上有所建樹。
而他出現(xiàn)在宋惑面前,也有敲山震虎的意味。
如今,跨越一百年的距離,趙清瀺手掌搭在琴鍵上,宛若撫觸著純潔無瑕的新娘,一段充滿著野性自由,炮火轟鳴的時光。
李方候,還是趙清瀺的身影?
宋惑已分辨不清。
“于世界再度瘋狂,”
“被槍炮聲淹沒之前,”
“且讓我們?yōu)橐恍┟篮玫氖挛锔吲d,”
“為之欣然歌唱?!?p> 赫爾曼.黑塞的話語,如今依然適用。
宋惑眼中的趙清瀺,那個陰郁氣質(zhì)的少年,就像是貧瘠干枯的土地,唯有不斷地燃燒自己的生命,才勉強維持著自己眼中的火焰,活下去。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一曲又一曲的演奏。
李方候的一曲《入陣》,四星級難度。
趙清瀺擺下了一道擂臺,用嫻熟寫意,故作拖泥帶水,強行讓自己手部施展不便的如同舞蹈的動作,完成了這一曲的演奏。
他不斷地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壓抑自己真正的手速,被稱為“鋼琴機器”的趙清瀺,的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炫技的機器。
宋惑感受到了來自這位少年身上的無窮無盡的戰(zhàn)意。
他只覺得可惜,萬物都各自有它生長的季節(jié),太早太遲,同樣是過猶不及。
如今的趙清瀺,就好像空有一具少年的軀殼,但本身,卻如同一個孩子一樣。
一曲作罷。
趙清瀺用消毒濕巾擦了擦手,他走到宋惑的跟前,抬頭,用期待又不屑一顧的眼神瞥弄著宋惑。
“它叫不朽,但也是朽物?!?p> “我是朽物,但我會成為不朽?!?p> 趙清瀺指著鋼琴,隨后又指著自己。
“宋惑,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稱為李方候第二,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成為宋惑第一。但我知道的是……”
趙清瀺留給宋惑一個背影,他頓住腳步,玩味回頭看著宋惑:“你會被我擊潰?!?p> “我叫趙清瀺,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總之,記住這個名字。”
宋惑點了點頭,他的確記住了這個名字。
他本就被李思鎮(zhèn)的事干擾了情緒,此刻面對一個說著大話的少年,更加沒有什么好脾氣。
然后,他開口說道:“趙清瀺同學,你好矮啊,我不喜歡和比我矮的人說話?!?p> 趙清瀺走路的從容被宋惑的話打斷,氣得他直接跺著腳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宋惑笑了起來。
這才像個少年人嘛。
不過,李方候第二,的確不是宋惑的目標呢。
李斯特要是知道了,宋惑要做別人的第二個,那肯定就會指著宋惑的鼻子罵他沒用的。
所以,宋惑怎么能讓自己的老師失望呢?
宋惑看著孤零零佇立在舞臺上的那架“不朽”。
“去他嗎的不朽?!?p> ?。ㄐ值軅?,覺得宋惑狂的人,把狂打在本章說上?。?p> ?。ㄇ笸扑]票求收藏qaq)
刀劍舞春秋
萬物都各自有它生長的季節(jié),太早太遲,同樣是過猶不及?!?莎士比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