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六蔓荼靈
“扔你又如何？”
帝藤走到水池邊，伸出蔥白玉指點(diǎn)了下她的腦袋瓜。
“羅焱宮如今是由本宮掌管，你在這兒亂嚎又有幾分用處？”
她的音線輕且淺淡，像是沒有撥動過的湖面，風(fēng)吹來時輕輕蕩漾開來。
如今……
瓊玉眼簾微垂，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有些怪異。
不，應(yīng)該說帝藤有許多地方，他都會覺得怪異。
今日的帝藤給自己換了個身形，平時只到他胸口的身高，硬生生比他還高了一個頭。
臉不再圓潤，變成了尖尖的瓜子臉，漂亮的桃花眼狹長許多，好似長了一雙鉤子，能輕易地勾魂奪魄。
這副模樣瓊玉見過不少次，老祖宗總是對自己的身高和過于顯嫩的容貌不大滿意，便時不時變作無漪的樣子出門搞事。
但無漪不愛穿紅衣，也不愛笑，帝藤雖也不怎么愛笑，可有時還是會掛上一個假笑。
再加上她身上的戾氣太重，性子又是個頑劣的，認(rèn)真的樣子讓人覺得高不可侵，可大多時候隨心隨性，做事毫無分寸，一看就像個妖女。
所以就算模樣相同，帝藤與無漪放在一起還是能夠分辨得出，當(dāng)初他若不是意識不清，也不至于將這二人認(rèn)錯這么多年……
他展目望去，見帝藤正蹲在水池邊，惡劣地用一根手指戳著女孩的額頭往下按。
好在那女孩并非凡人，否則非得被她弄得嗆水不可，鬧了一陣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女孩冷哼一聲猛地扎入水底，濺起來的水花一個勁兒往帝藤面上撲。
瓊玉默默看著，盯著帝藤的一舉一動，越是看，眸中的思慮越深。
前一陣子他還覺得她的氣息減弱，今日一見，竟是比他剛來魔界的時候還要強(qiáng)。
他曾在那壁畫之中看到過帝藤幼年到少女時期的模樣，而此時水池里的那個女孩，分明與帝藤幼時一般無二，身上也同樣有一種令人畏懼與臣服的氣息。
帝藤的模樣和氣息忽然改變，這里又出現(xiàn)一個與帝神姬相似的女孩，瓊玉很難猜測發(fā)生了什么。
可他知道不管發(fā)生了什么，僅憑他的能力也難以改變……
思緒萬千之間，那廂的帝藤慢悠悠化出一面盾牌，將大部分溫泉水擋在外面，卻還是有少許沾到了衣服裙擺和自己的手上。
她起身隨意地甩了甩手，對著什么也看不清的水面說了聲“頑皮”，便喚出一團(tuán)火焰，將手上的水漬燒干。
黑黝黝的火焰在手中搖擺，手上很快變得干燥，帝藤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便聽到身后瓊玉的聲音。
他問：“這位……是小神姬？”
“哈？”
帝藤回頭，給了他一個疑惑臉。
瓊玉只是試探性地問一下，畢竟他可從未見過帝藤有孩子，但帝藤愣過之后想明白他話里的意思，笑了笑同他說：“你要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p> 她神態(tài)自然，黑色的火焰在手中飄搖不定，說話時隨手掐滅。
“但本宮與她不分彼此，本宮是帝神姬，她亦是，只不過她承載著此一界的本源之力，待本宮消亡之后，她才能掌管羅焱宮?！?p> 帝藤笑面如花，忽然問道：“你知道羅焱宮為何會有冥界的花么？”
瓊玉遲疑了一下，猜測道：“那壁畫之中，曾經(jīng)種的似乎是六蔓荼靈花，可是后來被您換成了曼珠沙華？”
帝藤聞言笑而不語，只帶他來到羅焱宮前方的那片彼岸花海，她衣袖在風(fēng)中輕輕一揮，剎那間，眼前的幻景悉數(shù)退去。
視野之中，原本艷紅嬌麗的彼岸花頃刻間化為黑色的荼靈花海，如同染色一般，那深黑的顏色隨著一線白光從腳下蔓延到紅色盡頭，最終與遠(yuǎn)處的海水融為一體。
天空是濃重的墨色，往下是如同死水一般平靜的海面，再接著是岸上的黑色花海。
一時之間，瓊玉竟有些分不清哪里是海岸線，哪里又是天際，仿佛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莫名生出一種壓抑，唯有身旁的紅影在黑暗中散發(fā)光芒。
“荼靈花，每株生六蔓，一根藤蔓上只結(jié)一朵花，因此叫做六蔓荼靈。”
帝藤隨手摘了地上的花蔓，黑色藤蔓上結(jié)出蓮花般的花朵，在帝藤釋放出火焰時，那花的花瓣上浮現(xiàn)精細(xì)繁復(fù)的紋路，看著像是一件精心雕刻出來的藝術(shù)品。
帝藤的雙眼閃過一抹紅光，漆黑的瞳仁也出現(xiàn)與那紋路上一樣的圖案，是鮮紅如血的顏色。
仿佛她的眼珠變成了眼前的花朵，而那血色細(xì)紋則是花上的紋路，只不過荼靈花的紋路是月一般的銀色，帝藤眼珠的圖案則妖異似血。
她好像很開心，聲音里透著童真：“這東西算是本宮的本體，每一次本源之體成長到一定程度，本宮就會化作一株六蔓荼靈，與這花海同穴?！?p> “這一片荼靈花就是這么形成的，但本宮不喜歡黑，所以讓這里的花幻化成了曼珠沙華，永不凋落?！?p> 她用最高興的語氣說出這番話，瓊玉盯著她的臉，想要從她表情里看出一絲破綻。
但是沒有，他在帝藤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傷。
彼岸花，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
在人間，它們代表了永不相見、生死兩隔的愛情。
這里也有一片彼岸花，但帝藤將它們的模樣定格在花開時期，沒有什么生死兩隔，存在的目的，只為給羅焱宮里，這位萬萬年囚困在此的巫神祖添一分樂趣。
瓊玉瞬間明悟了什么，那些想不通的地方如被醍醐灌頂。
那溫泉里的女孩是她，但是是以后的她，帝神姬全盛的時候能夠取出自己的本源，本源之力無時無刻都會自主地吸收力量來壯大自己。
而離開了本源之后，帝神姬的身體日漸削弱，直至力量消失，化為羅焱宮的一株六蔓荼靈。
在這個時候，本源之體會傳承帝神姬的靈魂、記憶、感情，以及有關(guān)她的一切，變成一個全新的帝藤。
之后再取出本源之力，重復(fù)這個過程。
這個性質(zhì)就像甲蟲類蛻皮一樣，每脫掉一層都會獲得成長，帝藤也是一樣。
她的力量在本源之力一次次成長的過程中，已經(jīng)變得比天地初開那時強(qiáng)大數(shù)倍，這也是為什么帝藤只是創(chuàng)世神之一，卻對域外天魔如此輕視的原因。
因為天璇界存在的時間，遠(yuǎn)比其他位面要悠長古老。
想來，在他最初到羅焱宮修煉的那幾日，帝藤便是在經(jīng)歷“蛻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