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祭拜
正逢南方雨季，天際似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雨水奔流不息地涌出，一連好幾天都下著暴雨，此時也不例外，大雨滂沱，天空霧蒙蒙一片。符顏已經(jīng)在此跪了約莫四個時辰了，蒼陪在他身側(cè)，打著一把大油紙傘。
這里是啟國與蘭國的邊境，地勢復(fù)雜且險峻，稍不留神就會在雨林里迷路，連當(dāng)?shù)厝艘蝉r少進入，我們只能在一處懸崖邊上草草給柳先生挖了一個墓，立上一枚墓碑便于來年祭拜。
“柳先生家里尚還有家人？”太子與我并排而立，輕聲問道。
“殿下，柳先生早年喪母，父親在他考上功名那年被鄉(xiāng)間地痞欺辱而亡，他妻兒在江邊失足落水后下落不明，而后又受同僚排擠憤憤辭官，直到遇到了符顏。”我邊凝視著碑文邊回道。
柳君公維先生之墓。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知道柳先生的全名，人人皆知京都城流云寶閣里的大總管柳先生，卻很少有人知曉他的名諱，也從未有人知曉他十年前乃是啟國赫赫有名的探花，從入官時意氣風(fēng)發(fā)到辭官時死氣沉沉，柳先生遠離朝堂那年年方三十五卻已白發(fā)蒼蒼，叫人唏噓不已。直到符顏親自上門拜訪柳先生，誠摯地邀請他主管流云寶閣，不知是不是被這年輕人打動了，柳先生隱姓埋名成為了流云寶閣的大總管。
對符顏來說，柳先生亦師亦友，兩人時常徹夜長談。如果讓符顏再選擇一次，他一定會先出手將柳先生搶過來，而不是親眼瞧著瑯王手中的劍將柳先生的胸膛刺穿，鮮血噴涌而出，血雨交融，在雨夜中格外刺眼。
“大哥，你若想知道顏氏的埋骨之地，就不要插手。”
太子猶豫了，臉上的神情復(fù)雜，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
符顏的武功本略勝祿公公一籌，但抵不過人多勢眾，又新傷舊傷一并發(fā)作，被瑯王的護衛(wèi)用力按倒在地，雨水澆灌直下，狠狠砸在他的臉頰上。
瑯王用刀柄挑起他的下巴，“符閣主，看在太子的面上，這次我便放過你，希望你好自為之。”
那天，符顏在雨夜里躺了許久，睜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柳先生的尸體，柳先生死不瞑目，面朝上而臥，身體被大雨不斷沖刷，鮮血夾雜著雨水染紅一方土地。
“殿下，言兒還好嗎？”我收起千萬縷心緒，蹙眉問道。
太子輕輕頷首，將一包小小的被油紙包裹住的東西塞到我手里，“言兒只是受了些驚嚇，我們今日便要啟程，這是他讓我?guī)Ыo你的?！?p> 我細細打開油紙，里面包著幾枚大小不一的糖果，有些不解地看向太子。
“這些都是言兒最愛的糖果，他舍不得吃，說要留給他的舅母吃。”太子耐心解釋道。
我有些感動，趕緊又將油紙折好塞入懷里，“殿下，為何今日就啟程？”
太子嘆了一口氣，“瑯王早已回程，我需盡快回宮，免生事端?！?p> 我雙手抱拳，由衷地鞠了一躬，“殿下，保重，我會好好照顧符顏的?！?p> 雖與當(dāng)朝太子才見了一面，我卻對他頗有好感，與瑯王不同，太子風(fēng)度翩翩，儒雅溫潤，被皇上禁足了七年也從未放棄，暗地里與符顏共同籌劃平反、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極具儲君的聰慧和膽識。
太子靜靜看著符顏的背影片刻，眼底蕩起一點淡淡的漣漪又歸于平靜，他沒再上前道別，而是轉(zhuǎn)身離去，一身淡雅的素衣隨著瓢潑大雨很快消失在一片綠意中。
冥冥之中我有一種預(yù)感，太子與瑯王的儲君爭奪之戰(zhàn)即將一觸而發(fā)。
大雨將墳前的祭品不斷沖倒，符顏固執(zhí)地又扶正，如此以往，像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一般。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匆匆?guī)撞较蚯?，在墳前挖了幾個小土坑，將這些祭品半插入地下。
頭頂上的蒼穹漸漸暗了下來，黑夜即將來臨，灰藍色的日光凄凄切切照耀在大地上，寂若死灰，符顏癡呆呆地盯著墓碑上的碑文，眼眶泛紅，面頰發(fā)白，迷惘失神的雙眼顯出他內(nèi)心極度的哀痛。
“主人，快天黑了，我們得下山了，夜晚林中常有猛獸出沒?！鄙n輕輕地說道。
“是啊，符顏，我們該下山了，以后我會經(jīng)常陪你來祭拜柳先生的。”我也立馬幫腔道。
非是我害怕猛獸，符顏這樣一直淋雨跪著對身體也有損益處，那絕望的眼神更是讓我心都揪了起來，生怕他做傻事。
過了半晌，符顏才漸漸回神，啞著嗓子說道：“對不起……白繁?！?p> 我楞了一下，不知他這是何意。
符顏繼續(xù)用嘶啞的聲音說道：“我無法陪你去蘭國了……我要回捧月教……”
“你去哪我就去哪?！蔽液敛华q豫回答。
從我跟你下山的那時起，我就下定了決心要一直陪在你身邊。
符顏皸裂的嘴唇戰(zhàn)栗了幾下，拒絕的話終歸還是沒說出口，他表情復(fù)雜地凝視著我。
“好?！?p> 除去柳先生之外，符顏其他的手下也被瑯王殺了盡數(shù)一半，他將這些尸體全部安葬好，就快馬加鞭地往回趕。
“符顏，我們直接回捧月教嗎？”我嫌馬鞍硌屁股，于是與符顏共乘一馬，乖乖窩在他的懷里趕路。
“不，先去滅了瑯王的爪牙?！狈伮曇粲行├浔?。
我愕然回首，“你不是答應(yīng)我了不隨便殺人嗎？”
“我殺的絕非無辜之人，而是瑯王的走狗?！狈伌瓜卵叟c我對視，眼里一片寒意。
“可是……”
“柳先生不無辜嗎？他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p> 我默然，從古自今，一旦參與到朝堂爭斗中，沒有人能善始善終，即便符顏只是一介江湖人士，他也身不由己，柳先生的命也好，武少卿受傷也罷，都只是有權(quán)有勢之人手中的一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