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里布的自我介紹并沒有讓兩人放下戒備。百里鳴和雨城鈴開始緩緩對稱移動,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畢竟眼下,這個異形雖然說著人類的語言,但他的形態(tài)比起人類實在是出入太大。
喀里布心知話語的分量實在有限,于是便徑直坐了下來,兩腿相盤,并且一發(fā)一發(fā)退出了槍機里的子彈。
一顆顆子彈退出槍機的叮當聲回響在屋內,不一會兒,五顆子彈全都都滾落在了地上,百里鳴仔細觀察,這些子彈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的產物,也說明,這軍火庫里大概還有能用的兵器。
而雨城鈴見此,也停下了腳步,轉而望向這異形怪物的眼睛。她在那血色之中,察覺到了只有人才會有的感情,那是深深的懊悔和無奈。
“聽著…我不奢求你們同情我,把我…還當做人類看待,”喀里布開始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但是,至少,請你們…把那個怪物巢穴給填平了吧?!?p> “怪物巢穴?”聽到此處,百里鳴有些震驚,難不成這個森林里存在復數個異質體聚集的情況?
“是的......一個泥潭?!笨锊碱D了頓,補充道,“包括我......也包括你們之前遇到的收音機......都是從那個巢穴里......爬出來的。”
“什么意思,”雨城鈴記得資料上,之前失蹤的技術員確實是叫喀里布,“那地方可以把人和動物變成怪物?”
聽到這里,喀里布長嘆一口氣,“或許…是這樣的吧,但也沒有......這么簡單。”
“那你說說吧,那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都說出來,”百里鳴將手中的刀反握在背后,表示愿意交流,“我們想知道,這里到底是個什么情況?!?p> 見到兩人還愿意把自己當人看待,那用著喀里布名字的異形眼露感激。他抬著頭,若有所思了一小會兒,便開始講述這段他還是人類時的往事。
喀里布第一次來到臨風時,只感覺眼前一陣眩暈。他雖遠遠眺望過藍區(qū)和綠區(qū)山一般高大的樓房,但近距離親眼所見之時,心中的震撼還是久久不能平息。
和他出身的黃區(qū)邊緣的鄉(xiāng)村比起來,臨風的藍綠區(qū)城市聚落最大的不同是,不管走到哪,都聽不見村里那樣的熱情招呼與質樸的問候,有的只是讓人不甚舒服的打量或者干脆就是視而不見。
這就是喀里布向往的地方,也是他故事的開始。今年二十四歲的他,想要在這陽光之下,找尋到屬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然而不久,喀里布沒有找到這樣一席地方,倒是學到了不少他以前都沒聽過的詞:履歷、大學、工作經驗、形象設計,等等。
在這個戰(zhàn)后重建的世界里,崗位和機會其實遠遠超過了戰(zhàn)前那個壟斷和非正常競爭充斥市場的時期,但這僅限于黃區(qū)及以上級別的地方,因為幾乎世界上每一座城市里,只有這些地方的居民有資格進入大學。
故此,綠區(qū)和藍區(qū)的商業(yè)巨頭和各色集團并不需要這樣一個文化水平的窮小子來作為盈利機器上的齒輪;要求較低的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在臨風也消失了將近二十年;而服務業(yè)更青睞的,是對各類流行元素如數家珍的人,連奶茶店的服務人員,也要求廣義上的會說話才行。
一個月后,喀里布被請進了治安管理局,并非因為他做了什么違法的事兒,而是臨風規(guī)定,失業(yè)或無業(yè)超過一個月者,將暫時失去進入綠區(qū)的資格,并且如果一個月后還是如此,藍區(qū)也要將其驅逐出去。
此刻,喀里布想起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那是他出生、成長,同樣也是他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并非是那里有多么糟糕透頂,而是在當地,要么就選擇與現狀過一輩子,要么走出去的人就不能再回來了,因為那會被視為失敗、膽小、好高騖遠,而一輩子被村頭村尾視為笑話。
他的父親曾經就是如此,這導致了他家庭的破裂,而現在,二十年過去,這份命運也要輪到自己了嗎?
在離開治安管理局后,在恐懼、憤怒與不甘等種種心理的作用下,喀里布下定決心,一個月后如果他真的要被趕出藍區(qū),自己就去自殺。
終于,臨風發(fā)電局將其招入麾下,在經過短暫培訓后,讓他接替了一位老人的位置。那老人今年已過了退休年紀,而到喀里布為止,沒有人愿意接替他的崗位。
因為瞭望塔看守人明面上是個體面的技術崗,實際上不僅其技術要求其實真的不高,又因為其位于黃紅區(qū)的交界,每年假期又少得可憐,于是沒人看得上。
但至少有希望了??锊己軔巯н@次機會,雖然他實質上離藍區(qū)更遠了,但只要有工資準時入賬治安管理局不再警告要將其驅逐出境,他離城市的一席之地也就還有機會。
這樣的生活持續(xù)了一年,直到喀里布學會了賭博。
那先前的老頭結交了兩個游手好閑之輩,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這偏遠的燈塔找他打上幾局牌,而如今老頭不在了,便找上了喀里布這個新來的。
同時,他們吃準喀里布不會拒絕,因為瞭望塔里的枯燥生活,除了有一臺老式收音機以外,實在是無聊瘋了。
老頭也算是老牌手了,出老千都基本能看出來,所以那兩人也就收斂不少,但眼前這個愣頭青居然第一次見到牌這種玩具,這可要好好宰一筆。
一個月后,喀里布就輸光了工資,兩個月后,他已經負債了。知道此時,他想的已經不是收手,也不是陽光下的一席之地,而是要把輸的錢贏回來。
他想起來,那老頭在接班的時候,說過瞭望塔前邊的森林里有一個異常邪門的地方。
“在森林的一個地方,有一幢廢舊的軍事建筑,在那建筑的不遠處,有一片泥潭?!蹦抢项^繪聲繪色地說道,“我以前那個老看守講,你把什么東西丟進去,然后許個愿望,那東西就會變成你想要的樣子?!?p> 起初,喀里布覺得這無非就是老年人最喜歡講的鬼論怪談,絲毫沒放在心上,但現在,缺錢的他開始打起了這個主意。
不過,賭徒的末路還是在他徹底想要去相信這個怪談之前到來了。一天晚上,那兩人出千被喀里布抓了個正著,隨后,沖突演變了暴力事件,喀里布抓起瞭望塔里的老式收音機,砸開了那兩人的腦袋。
當他從沖動中反應過來時,房里便只剩下了兩具尸體,而他手上,便是那臺染血的錄音機。
他不想在監(jiān)獄里呆一輩子,更何況賭博加殺人,恐怕連監(jiān)獄也沒得蹲了??锊夹囊粰M,干脆毀尸滅跡。而此時,他又想起了老頭說的那個泥潭。他并非想要實現什么愿望,而是掩蓋自己的罪行。
清理完房間里的血跡后,喀里布拖著兩人的尸體和那個錄音機,走進了森林里,順著老頭描述的大概方向,他居然真的找了那幢建筑,以及不遠處的那片泥潭。
尸體和錄音機全部拋進了泥潭里,而就在這時,喀里布終于崩潰了。他跪在泥潭邊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喀里布對著泥潭磕了幾個頭,懺悔起了自己的罪行。他的父親曾經告誡他,哪怕走投無路也絕對不能作惡,踐踏他人生命與尊嚴得來的東西,遲早會害死自己。
而現在,這個繼承了父親理想的孩子,因為自己的賭癮,最終走上了害命的歧途。
喀里布內心的善良還是無法原諒自己,他好像吶喊,想告訴全世界自己因為賭博淪落成了殺人犯,甚至,他也想跳入泥潭一死了之。
但是,他雖然內心卻有這樣的渴望,但最終沒有赴死的勇氣和決心。畢竟,生存下去的執(zhí)念也同樣強烈,都做到這份上了,不活下去,也似乎不值得。
最終喀里布放棄了求死的念頭,轉身準備離去。但就在此時,他聽見,那漆黑的泥潭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想往外爬出來。泥潭回應了他的心念,淤泥纏繞著那染血的收音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
喀里布瘋了似得飛奔向回路,最終連滾帶爬地沖進了瞭望塔,洗了一個熱水澡洗去污垢后,躲進了被窩里,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瑟瑟發(fā)抖得睡著了。
故事的結尾,兩天后,喀里布聽到了底噪聲,那聲音勾起了他的愧疚,以及一探究竟的好奇。喀里布走進了森林,之后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