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父母
坐在超市的門口，趙陳雙手抱頭，神情沮喪。
他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失憶了，為什么突然會來到了一年之后。
無論是在什么地方上所標(biāo)記的時間告訴他，他的人生確確實實消減了一年，無從追尋。
世界沒有必要騙他。
而在這毫無任何記憶的一年之中，他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他莫名其妙與一個陌生女人發(fā)生了關(guān)系，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孩子，而自己賬戶里面的錢莫名其妙地沒了。
甚至在“死唄”里面他已經(jīng)欠了五千多塊錢，而且已經(jīng)逾期有三個月了。
他是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在大學(xué)以及讀研究生的期間勤工儉學(xué)，賬戶里至少有一萬塊錢。
而現(xiàn)在這些錢莫名其妙沒了。
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他被開除了。
他研究生還只是讀了一年，正在設(shè)計一個大型中央廣場的園林鋪裝，而且這個設(shè)計馬上就要完成了。
他有極大的信心這個設(shè)計能夠中標(biāo)，中標(biāo)之后的錢足以讓他毫無憂慮地讀完研究生，甚至還有富余。
而現(xiàn)在，一切都沒了。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這一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學(xué)籍沒了，錢沒了，多了一個孩子。
真是可笑。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呼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瞇著眼睛看著這個季節(jié)溫暖的太陽。
算了，這一年發(fā)生了什么自己先不管了，現(xiàn)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女兒，我的孩子。
他拿起手機(jī)，翻開通訊錄，撥出。
他打給的是他大學(xué)室友，鐵哥們，劉虎。為了借錢。
他的心情著實忐忑，從小到大他都沒有借過錢，因為自己身后沒有父母家庭，他害怕自己借了錢之后沒有能力償還，又怕自己開了這個先河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自初中借了同學(xué)幾塊錢而被同學(xué)的父母堵在孤兒院門口要債的時候，他就發(fā)誓自己今后寧肯餓死也不借一分錢。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開通“死唄”，還欠了這么多。
“喂？啷個了嘛又？”
電話接通了。
趙陳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額，那個虎子啊，我是阿陳??！”
“我曉得你是阿陳，我問你啷個了?！?p> “那個，挺不好意思開口的，你不是已經(jīng)工作了嗎？我現(xiàn)在有急事需要用錢，你能不能借我一筆？”
“你又借？”
又？
趙陳懵了。
“什么叫又？我以前找你借過錢嗎？”
“你個憨批不要給我在這里裝蒜啊，就在前幾天你就找我要了一千塊錢，一月前你也找我借了一筆。”
見鬼了，我還找別人借過錢？還不止一次？
趙陳自己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虎子不會騙他。
他連忙回道：“是是是，我記得，我一定還。這次我是真遇上了急事兒。”
“上兩次的錢你可還沒還呢！”
“我知道，我一定還！”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你要多少？”
趙陳微微算了算，“四千？”
“多少？！”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是驚訝，“誒你是不是把我當(dāng)冤大頭了啊？我也才是職場上的小菜雞，你知道我平時大手大腳的，身上就只有五千塊錢了，你借四千？”
“幫幫忙虎子，我是真有事兒！”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片刻，“你該不會還沒走出來吧？又用這錢來買酒？我知道你前女友跟你分手這事兒讓你挺傷的，可是你總得緩過來吧！這都快一年了！”
我女朋友？江琳跟我分手了？
剛聽到了這話之后趙陳腦子一片空白，回過神來之后他自嘲一笑。
也對，自己跟別的女人上床了，現(xiàn)在連孩子都出生了，怎么可能不分手？
笑話。
“算了，我不說你了。我現(xiàn)在手頭只能給你三千，兩千塊錢我自己還有用，有應(yīng)酬。不過我可提醒你，我們大學(xué)室友哥幾個都覺得你最有出息，你可不能因為一跤摔死在這里了啊！少他媽給老子喝酒！他媽的，老子都不曉得借錢給你是不是害了你！”
“我知道了，我不喝了，虎子。這事兒，多謝了?！?p> “少他媽說這些沒用的，你微信自己收一下，掛了?！?p> 掛了電話還沒有十秒鐘，就傳來了微信提示音。
收了劉虎這三千塊錢，趙陳嘆了一口氣，走進(jìn)超市將一些必需的嬰兒用品買好之后身上就只剩下五六百塊錢了。
提著這一大袋東西，趙陳覺得自己還是先回家吧。
在讀研究生的時候，他與自己女朋……前女友江琳一起租了一個小房子，位置有些偏僻，兩千一月，不包水電。
在上云這座城市，這已經(jīng)算是白菜價了。
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房子自己還租沒租。
一路回到了租房處，趙陳摸摸索索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小心翼翼將其塞進(jìn)鎖孔里，輕輕一轉(zhuǎn)，鎖開了。
呼~
趙陳松了一口氣。
要是他連房子都沒有了的話，他還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住在哪里。
只不過推開門一看，屋子里面的場景讓他面色難看。
首先鋪面而來的就是酒氣與臭襪子雜糅之后的怪味，小破沙發(fā)上丟滿了亂七八糟穿過的衣服，地上雜七亂八地散落著空酒瓶以及廢草稿，窗戶茶幾上積滿了一層灰，整個兒就是一豬窩！
這能住人嗎？
趙陳關(guān)上門，繞過玻璃碎片與亂七八糟的食品袋，將手里提的一大袋子嬰兒用品放在了稍微干凈一點的床上，然后走進(jìn)了浴室，看著玻璃之中的自己。
兩眼昏黃，臉上一層油，頭發(fā)像是五六天沒洗，結(jié)成團(tuán)貼在頭上，胡子拉撒，身上的衣服臟得不行，稍微一呵氣就是一股催吐良藥。
這是我嗎？
趙陳眼神迷茫。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鏡子之中的自己狠狠罵道：“你真他媽是個廢物！這一年你干嘛去了？吃屎去了？！混成什么狗屁樣子！日！”
發(fā)泄了一通之后趙陳開始收拾家里，這屋子要是不收拾，自己女兒住進(jìn)來當(dāng)晚都得得??！
整個兒收拾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丟出去的垃圾足足有十幾個垃圾袋！破洗衣機(jī)工作得趙陳都覺著它累了才將衣服臭襪子洗完。
看著現(xiàn)在的房間，趙陳擦了擦汗，呼了一口氣。
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嘛！
收拾完之后又趕忙洗了一個澡，刮了胡子，剪了指甲，換了衣裳，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這才有一點人樣。
不過再怎么收拾，現(xiàn)在趙陳也完全沒有一年前的氣色。
就只算著那丟出去的酒瓶子就知道自己身體早就被掏空了，沒成皮包骨的模樣已經(jīng)是不錯了。
此時已經(jīng)五點鐘了，這個季節(jié)天黑得早，隱隱有些暮色。
摸著咕嚕嚕響的肚子，想了想，趙陳下樓跑了十分鐘來到了一個小餐館買了兩個饅頭。
蹲在街邊啃著，趙陳忽然感覺身體有些不舒服。
是個什么樣子他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自己骨子里面癢癢，無論怎么做都難受。
這時候一個男人經(jīng)過，將一個煙頭順手丟在了趙陳腳邊。
未滅的煙頭緩緩暈散煙霧，趙陳聞到之后只感覺渾身一陣舒爽。
他緊緊盯著地上這個煙頭，想起了自己從抽屜里翻出來的一堆空煙盒，然后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媽的趙陳！你喝酒也就算了，什么時候染上煙癮了！
那男人嚇了一跳，猶猶豫豫掏出一根煙來遞給趙陳，“小兄弟？來一根？”
趙陳勉強(qiáng)一笑，“我戒了?！?p> “戒了好，戒了好……”男人嘀咕著走遠(yuǎn)了，“神經(jīng)?！?p> 匆匆啃完了兩個饅頭，借著唾沫可勁兒咽下去之后趙陳往家走，走到樓下之后忽然拐去了超市，咬咬牙買了兩盒紅棗阿膠，搭上了一輛公交車趕去醫(yī)院。
在前臺護(hù)士打聽了孩他媽，也就是趙佳人此時的病房之后，趙陳小心翼翼地走到病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病房里幾人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趙陳之后愣了愣。
最先還是趙父回過神來，冷冷道：“你又跑來做什么？嫌禍害我家閨女禍害得不夠？”
“不不不，不是的叔，我就像來看看孩子?！壁w陳走進(jìn)房間，將兩盒紅棗阿膠放在床邊，“這是我給佳人……咳咳……是給孩他媽……不是，給你閨女買的一點補品。”
“丟出去！我們老趙家不要你小趙家的玩意兒！”
“老趙，少說兩句！”
趙母埋怨了一句之后看向趙陳，“孩子就在這里，你過來一點。”
“誒。”
趙陳應(yīng)了一聲，小心翼翼走到床邊，看著被趙佳人抱在懷里的那小小嬰兒。
小臉，小手，整個兒沒睡醒的樣子。
多脆弱啊，自己只需出五分力的一拳就……
趙陳忍不住咧開嘴笑了。
“那個，阿姨，叔叔，還有您閨女兒，我能抱抱孩子嗎？”
趙母看了一眼趙佳人，笑道：“抱吧，你是孩子他爹，能不給你抱嗎？”
“他也有臉！”
趙父正欲罵兩句，看了趙母一個眼神之后哼哼一聲不敢吭聲個了。
“是這樣抱嗎？”
趙陳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咧著嘴傻傻地笑，“寶貝，叫爸爸，叫爸爸……”
這個男人多傻?。∵@才多大啊，就讓孩子叫爸爸！
趙佳人看著這一幕，心里只覺得好笑。又看著趙陳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愣。
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這個男人喝醉了酒在街邊大哭。
隨后兩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這個男人眼神無光，脊梁早就被壓垮，屈活在這座城市的黑暗之下。
而現(xiàn)在，這個男人眼睛亮了。
有了孩子之后真的會讓一個男人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嗎？
父親……
她嘴里念著這個詞，然后抬頭看著那小小的一團(tuán)，眼神微微迷離。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