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夢境
在某些時候，趙陳會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眼前那個睡著的孩子，那些欠下的外債，這幾乎毫無前程可言的人生，其實都是虛假。
而當(dāng)他因為某件事急得焦頭爛額之時，他會猛然驚醒。
睜開眼睛之后看見的是桌上未曾畫完的設(shè)計圖，會看見導(dǎo)師對自己贊許的笑容，會看到那個溫柔的女孩子會端著飯菜走到自己面前，溫柔說你是不是餓了。
但是當(dāng)他數(shù)次從夢中驚醒之際，他聽見的是耳邊孩子的哭鬧聲，望見的是這亂七八遭的房間，未曾關(guān)機的電腦上留著他自己都看不過眼的草稿。
而這一切告訴他，這是無比得真實。
真實得讓他懷疑。
他急匆匆地沖著奶粉，另一只手抱著饅頭，緊接著，就察覺到手臂有濕透的痕跡。
便顧不得那么多，先將奶粉拋在一旁，將饅頭安置在沙發(fā)上，開始為饅頭換尿布。
這面尿布還沒有換完，那邊就聽到了尖銳的沸騰聲，他在爐子上燒的水開了。
只好把饅頭放在一旁，趕緊跑過去關(guān)火。
剛剛關(guān)上燃氣，就聽見耳畔傳來了嘈雜的哭聲。
馬不停蹄跑到饅頭身邊，一面換著尿布一面哄著。這時候手機響了起來，趙陳忙不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曾經(jīng)一個關(guān)系還算不錯的大學(xué)同學(xué)，今天突然打電話過來了，估計是來要賬的。
趙陳現(xiàn)在哪里來的錢來還債？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口舌紛爭，他原本不打算接。但轉(zhuǎn)念一想覺得不大好，自己是借錢的，此時不能充大爺。
接通了電話，對面第一句話就是阿陳，什么時候還錢啊，我最近手頭太緊張了。
趙陳想說自己現(xiàn)在手頭也不大充裕，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可是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對方的語氣就變得激烈了起來。
“就只有一千塊錢，你拖了幾個月了，說實話，你是不是不想還了？像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沒事兒，就當(dāng)我花了一千塊錢認清楚了一個人?！?p> 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
趙陳連忙回撥了過去，等到電話快要自動掛斷之后對方才接通。
“真是對不起，我肯定會還的，但是我現(xiàn)在真的是有點難。這樣，我先還你三百，其余的我以后再給你，你看行不行？”
這面趙陳一邊說，那面饅頭一面哭。
電話那頭根本就聽不清楚，“啊啊??？”說了數(shù)聲。
趙陳便拿著手機跑進了房間里面，又將剛才的話再說了一次。
對方似乎有些不樂意，趙陳便只好講好話。墨跡了有兩三分鐘的時間對方才答應(yīng)，掛斷電話之前還說了一句早知道你是這樣，我就不借錢給你了。
趙陳無奈苦笑了一聲，嘆了一口氣，打開微信準備給對方轉(zhuǎn)錢。
轉(zhuǎn)錢的時候手機卻提示自己還不是對方的好友，無法轉(zhuǎn)錢。
趙陳愣了愣，為自己默哀了十秒鐘之后又開始加對方的好友，等待對方驗證。
那邊饅頭哭得越來越大聲，趙陳將手機丟在床上，趕緊跑了過去，卻發(fā)現(xiàn)因為饅頭亂動，尿液漏在了沙發(fā)上，沾濕了一大塊。
深吸了一口氣，趙陳將饅頭抱到另一個干凈的地方，換好了尿布之后跑過去拿奶瓶。
但是奶瓶放在冷水中的時間太久了，已經(jīng)變涼了。
怕饅頭喝了鬧肚子，趙陳只好再沖一次。
又等奶涼等了兩三分鐘，趙陳喂飽了饅頭之后饅頭已經(jīng)開始呼呼大睡了。
將饅頭放在床上，跑進廚房將熱水倒進熱水瓶中，又將沙發(fā)上的尿漬清洗干凈。
等這些都忙完了，趙陳才發(fā)現(xiàn)自己肚子已經(jīng)餓得咕咕叫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趙陳拿起自己先前泡好的泡面，卻發(fā)現(xiàn)因為時間太久，泡面已經(jīng)成了一鍋粥，根本無法下咽。
手機又滴滴響了兩聲，打開一看，郵箱來了新郵件，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p> 將手機丟在一旁，趙陳將自己整個人砸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天花板。
好臟的天花板，他心想。
微微轉(zhuǎn)頭，忽然看到了自己收拾屋子之時隨意丟在床頭柜上的香煙。
趙陳有些意動。
他看了一眼饅頭，確定饅頭已經(jīng)睡熟了，便拿起香煙，快步出了門。
一直走到樓下，吹著冰冷的春風(fēng)，聽著喧囂的車馬，他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猶猶豫豫著，他點燃了一根香煙，試探性地抽了一口。
煙霧卻輕車熟路走入了他的肺中，他沒有感覺半點的不適，反而覺得舒爽透頂。
他像是一頭餓了一個月的孤狼，渴血饑餐，囫圇吞著指尖那根早已發(fā)潮的香煙。
“小趙？”
有人在叫他。
趙陳轉(zhuǎn)過頭去，就只見蔣蕓兒推著一輛嬰兒車遠遠看著他。
他如做賊心虛一般將香煙丟在腳下，狠狠一腳踩滅，又一腳將香煙踢遠。
“阿，阿姨？”趙陳勉強著笑。
蔣蕓兒推著嬰兒車快步走了過來，看了一眼趙陳，“你現(xiàn)在怎么這副鬼樣子？頭發(fā)跟雞窩一樣，胡子拉撒的，身上都有味道了。先前你在醫(yī)院的時候不是挺精神的嗎？”
趙陳下意識聞了聞自己的咯吱窩，然后撓了撓頭，試圖將頭發(fā)理順，卻只感覺指尖油膩得不像話。
“帶孩子不大好玩吧？”蔣蕓兒眼含笑意道。
趙陳尷尬笑了一聲，“是有點辛苦的?！?p> “你是一個年輕人，比我閨女還小一歲。我托人找你同學(xué)問了問你，才曉得你大學(xué)時候還挺優(yōu)秀的嘛。你看看，一個原本有大好前程的年輕男人，現(xiàn)在卻被困在一個嬰兒的身邊，縱有萬般變化也施展不出來。你還沒結(jié)婚，還沒成家，現(xiàn)在卻帶著一個女兒，會有哪個年輕女人希望自己嫁給一個有孩子的男人呢？”
趙陳微微沉默。
蔣蕓兒似循循善誘繼續(xù)道：“有了這個孩子，你今后想必是已經(jīng)廢了。現(xiàn)在孩子還沒滿月，等滿月之后，孩子更加鬧騰，我?guī)н^孩子的，我自己知道。照顧一個孩子就要花費你一天大半的時間，你還有時間去戀愛，去忙事業(yè)嗎？兩只手抱著孩子都費力，哪里騰得出第三只手去開拓自己的人生呢？”
趙陳咬了咬牙，“阿姨，你別說了?！?p> “我說不說都是這種情況，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不過要想解決這個問題，確實是有一個辦法?！?p> 趙陳抬頭看向蔣蕓兒。
蔣蕓兒輕松道：“簡單啊，將孩子送到孤兒院去不就行了？你自己也是孤兒院出來的，應(yīng)該曉得現(xiàn)在的條件還不算太差。再不，就將孩子送到別人家去養(yǎng)嘛，現(xiàn)在這個時代，都不注重這些血緣了，很多夫妻都不愿意生孩子，而且越是有錢的夫妻越是不愿意生。你白給他們一個現(xiàn)成的孩子，他們指不定怎么高興呢！”
“我不能這么做?！?p> “這有什么不能做的？又不是說你不要這個孩子了，你還是可以做孩子的爹嘛。饅頭那邊有父母，這邊又有爹娘，四個人照顧她還不好嗎？”蔣蕓兒將身體倚靠在嬰兒車上，“好好想想嘛，現(xiàn)在這個社會還有好多代孕的呢，不都是一個道理嗎？”
趙陳沉默了片刻，隨后將手中的香煙盒捏成了一團，抬頭看著蔣蕓兒認真道：“我是不會把饅頭送給任何人的，她是我的女兒！”
蔣蕓兒翻了一個白眼，“還算你有點良心，你要是敢將饅頭送人的話，我剁了你的腦袋！”
趙陳愣了愣，“您這是？”
“反話聽不出來嗎？真是一個呆瓜！”
趙陳回過神來，失笑了一聲，問道：“對了，阿姨您怎么來了？”
“來看饅頭??！外婆來看看自己的親外甥女，很意外嗎？”
“不意外，不意外，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p> 蔣蕓兒將嬰兒車推給趙陳，“諾，拿著。不知道你家住幾樓，我也抬不動，你自己搬上去?！?p> “這是？”
“那天佳人回家之后說饅頭現(xiàn)在睡在一個竹籃里面，都沒有嬰兒車嬰兒床，可把我心疼壞了。這不，先給你送來一個嬰兒車。嬰兒床要明天才能到，地址填的是你這里，你記得簽收?！?p> “謝謝您了?！闭f起趙佳人，趙陳便問道：“對了阿姨，佳……那個她去上京了嗎？”
“今天上午的飛機，你說你也是，也不想著帶饅頭過去送送她，可把她想壞了。我都看出來，上機的時候她還是挺舍不得的?！?p> 趙陳回道：“不好意思啊，我前面不知道?！?p> “還愣在這里做什么？走啊，上去看看。你也真是，把饅頭一個人丟家里?！?p> “誒，好?！?p> 一路扛著嬰兒車上樓，推開門走進去，蔣蕓兒看了一眼，皺著眉頭道：“家里這么亂也不曉得收拾一下，倒知道跑到樓下去抽煙?！?p> 趙陳訕笑一聲，將煙盒丟進垃圾桶，“以后不抽了，不抽了?！?p> “饅頭？饅頭呢？”
“饅頭已經(jīng)睡了，我給你抱出來?！?p> 趙陳將饅頭從房間里面抱出來，遞給蔣蕓兒。蔣蕓兒沖著熟睡的饅頭嘟嘟嘴，“饅頭，外婆來看你了，饅頭？”
“誒對了，”蔣蕓兒忽然想起了什么，“給孩子上戶口了嗎？”
趙陳搖搖頭，“還沒有，我給忘了?！?p> “這事兒要趕緊，拖不得。這樣，我等會給你推薦一個人，你找他帶著饅頭去上戶口，早點辦完這事兒?！?p> 趙陳應(yīng)了下來，面色古怪。心說趙佳人她媽到底是做什么的？托人查得到自己大學(xué)的情況，這面又有上戶口的后門，真夠神通廣大的。
“孩子大名呢？”
“還沒取呢?！?p> “趕緊想一個，趙美麗？趙紅花？趙蕓？趙芬芳？”
趙佳人這名兒一定不是您給取的。
趙陳搖了搖頭，算是婉拒。想了想之后趙陳道：“要不就叫趙新依吧？”
“工藤新一的那個新一？”
好嘛，柯南你都曉得。
趙陳回道：“差不多，不過是單人旁一個衣字的依?！?p> “說法呢？”
“什么說法?”
“取名字好歹要有一個講究??！”
趙陳回道：“是因為有了饅頭，才讓我變成了一個新的自己，所以叫新一。但饅頭是個女孩嘛，就把一二三的一字改成依靠的依，有女氣一點?！?p> 蔣蕓兒笑道：“搞半天原來你是給自己取名??！”
趙陳啞然。
“不過這個名字也挺好聽的，就這個了?！闭f著蔣蕓兒沖著饅頭道：“新依？喜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時候饅頭忽然醒了，她瞪著葡萄眼睛，手舞足蹈沖著蔣蕓兒笑。
“你看，她還笑了！是不是喜歡這名兒??？新依？饅頭？”
趙陳笑了。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么永遠不要醒來。
他這個時候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