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嘀嗒。
指針緩緩旋轉,垂落的機械鐘暗示著某個時刻的來臨。
紅馬甲的酒保穿梭于金碧輝煌的舞會大廳,他平穩(wěn)托著盤子,步伐輕盈,酒瓶里的并州紅釀平靜得像是冰面。
他禮貌地向西裝革履的紳士們微笑。
圍坐在舞廳兩旁的人們像是在等候著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幕簾緊閉的舞臺上。
臺下,身著燕尾服的鋼琴家在表演一場指尖的舞蹈,伴隨投入的神情,踏著皮鞋,音樂輕快而優(yōu)雅。
壁上的燈光游弋于身體之間,留著小胡子的酒保熟練地穿過起舞的男男女女。
光影在他的鏡片上來回交替,眼角的余光卻是在暗中觀察著某個人。
這里是弗拉維亞租界的“云中仙境”,向來是滬津沿海名仕薈萃,群芳匯集的高檔歌舞會。
它仿照阿蘭格勒的帝國大劇院,在墻壁上裝飾以金色的花紋浮雕,招聘來自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國的名花和樂師,來為最上層的社會打造世界一流的社交場所。
“女士們,先生們,我是走遍永凍荒原、遺忘之海和廢墟叢林的冒險家史明亮!我尋遍無數(shù)的美麗少女,就為了給在場的所有人——獻上最迷人的身姿和最動人的歌喉……”
長相滑稽的主持人跟著鋼琴的旋律走上舞臺,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的油頭閃閃發(fā)亮。
“所以你就是那位要獻身給我們的少女?”臺下觀眾挖苦道,“唉,你不凸不翹,身姿不行啊?!?p> “如果我是少女,那我早就為各位獻身了……”
主持人幽默地回答。
他脫下禮帽,像魔術師一樣揮動手臂。
“那么事不宜遲,讓我們開始表演!”
鋼琴樂聲戛然而止,接著,四周響起一陣急促的小軍鼓聲。
機械鐘滴滴答答,在不經意間指向夜晚八點的位置。
“當當!”主持人身后的帷幕悄然拉開。
舞臺上展現(xiàn)出了一支帶有西洋和傳統(tǒng)樂器的樂隊,但是聚光燈卻只匯聚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主持人興奮地說道:
“走遍世界,也還是咱們滬津的姑娘令人心動!今天,我要告訴大家一個令人激動的消息!萬人追捧的明星——秋娘和初夏姑娘,將同臺為我們帶來大家熟悉的歌曲——《紅月》!”
一位是風華絕代的旗袍女子,一位是坦肩露背的紅裙少女,“夏去秋來”,他們以各自不同的風格,吸引住了所有觀眾的目光。
然而,酒保卻仍然只是默默盯著酒桌上的某個人。
——那是一位金發(fā)碧眼的弗拉維亞人。
他身材微胖,滿臉雀斑,圓潤的下巴上蓄著一撮山羊胡,他瞪著像綠豆一樣小而略帶圓滑的眼睛,色咪咪地看著舞臺上的歌女。
他指著其中一個女子,用弗拉維亞語問道:“那個女人是誰?”
“她叫秋娘,貌似在滬津很受夏人喜歡,長官。”弗拉維亞人身旁的保鏢很快回答道,“她不僅能歌善舞,而且做得一手好菜?!?p> “哦?有點意思?!?p> 弗拉維亞人頓時來了興趣,他平生最喜歡三種東西:
女人、美食和權力。
他咧嘴一笑,說:“華金斯基,我想好好認識一下這個東方女人……你去幫我打聽一下,我想知道她的電話和地址?!?p> “遵命,長官。”
保鏢敬了個禮,很快便離開了。
弗拉維亞人點上一支香煙,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又想要找找格瓦斯,結果發(fā)現(xiàn)酒瓶早已空了。
他剛想叫來服務員,這時候,紅馬甲的酒保卻忽然出現(xiàn)在他身旁,主動倒上了一杯并州紅釀。
鮮紅欲滴的酒水散發(fā)著陣陣誘人的香氣。
“那邊的先生敬您一杯,尊敬的扎里·伊萬諾維奇領事?!本票>従徴f道。
“哦?似,似哪個先設?”
被稱為“扎里”的弗拉維亞人用蹩腳且結巴的雅言問道。
酒保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指向角落一個不起眼的位置。
扎里不禁感到好奇,向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驀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身著灰色大衣的男人正舉起酒杯,朝著他的位置點頭致意。
扎里越看便越是覺得此人熟悉。
灰衣男人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如同是多年不見的老友相見,但是又多了幾分不懷好意的氣息。
——忽然!扎里渾身一震,他認出來了!
手中的酒杯一瞬間停在半空,他不禁脫口而出:“高德?他,他不似……灰到興……興安府去呢嗎?”
他明明在報紙上看到,高德已經連夜乘坐飛艇回興安府去了!
為了確認這一消息,他的人還特地去機場進行了調查,得知高德的私人飛艇的確已經起飛不假。
而現(xiàn)在,高德卻又出現(xiàn)在了這“云中仙境”里。
扎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放下了酒杯,想從座位上起身離開,結果肩膀上不知何時搭上了一只手。
轉身一看,他的身后多出了好幾名身材高大的男侍,他們聲音低沉地對扎里說道:
“請跟我們走一趟,扎里先生?!?p> “嘖,俄……要似拒……拒絕呢?”他傲慢地回答道。
“那可就得罪先生了?!闭f話的是身旁的酒保。
一把手槍悄然抵在了扎里的腰間。
人們的視聽都被舞臺上的兩名女子給吸引去了,而男侍們的身體又恰好擋住了酒保的手槍。
扎里額頭上流出冷汗,但仍強硬道:
“俄警告里們……俄可是,可是……弗拉維亞的租界領事!”
“只要配合,你自然會沒事?!?p> 酒保將槍口往前推進幾分,死死頂住了弗拉維亞人肥厚的腰間。
“里想干設么?”
“跟我們走。”
“里不敢開槍,俄只要……只要喊一聲?!?p> “你可以試試看?!本票Uf道,“歌聲、樂器和掌聲會掩蓋裝了消音器的槍聲?!?p> “俄死了,冬皇(注)會替俄……報仇。”
“冬皇不在你身邊,但我在?!?p> 頭頂?shù)臅r鐘滴滴答答。
舞廳絲竹悅耳,歌聲繞梁,人們陶醉于靡靡之音。
扎里沉默不語,面色一沉。
酒保在扎里的耳邊低語:“得罪了,領事大人,這都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
說完,酒保指著周圍說道:“留神你身邊的人?!?p> 一名紳士表面上在和陪酒舞女說笑,但是眼睛卻時不時地盯著扎里的一舉一動。
不僅如此,還有端著牛排的廚師,他盤子上的餐刀鋸齒鋒利得夸張,就如同是鯊魚銳利的牙齒,分明就是用來殺人放血的。
滴答滴答……
扎里額頭流出了冷汗,臉上不禁有了慍色。
“這……里到底在胡說八道些設么?”
領事話音剛落,舞臺后臺突然間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響!
強烈的沖擊波將特效燈震碎,他連忙扶住桌子。
奢華的水晶吊燈從天頂墜落下來,玻璃裂成無數(shù)尖銳的碎塊。
舞臺四周一瞬間被黑暗所吞沒,人們四散奔逃,女人驚聲尖叫,孩童大聲哭泣,偌大的舞廳里頓時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很快!
漆黑的舞臺上閃過槍口明亮的火焰,緊接著槍聲大作,人們連滾帶爬地逃離現(xiàn)場,唯恐流彈將自己打中。
“快保護扎里領事!”弗拉維亞人身旁的酒保喊道。
圍住領事的壯漢當即掏出腰間的手槍,開始和不知名的襲擊者展開了激烈的槍戰(zhàn)。
這下扎里徹底懵了,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摸不著頭腦,以至于他都忘了該要逃跑了。
堂堂弗拉維亞租界竟然會發(fā)生恐怖襲擊?他難以置信。
“保鏢呢,華金斯基?”
正在扎里困惑的時候,酒保一把拉住了扎里的手,“沒時間解釋了,跟我走!”
一顆飛來的流彈剛好打中扎里身旁的一名紳士,紳士慘叫著跌倒在地,腦袋撞上酒桌。
扎里再也顧不了那么多,他哪有心思去在意襲擊者是哪來的?
他抱住腦袋,低下身子穿過一張張酒桌,別看他一身贅肉,逃跑起來卻堪比瘋狂的野豬。
這時候,扎里的面前忽然閃出一個頭戴麻袋面罩的男人,他舉起手槍正要扣下扳機。
酒保立刻沖鋒滑鏟,將襲擊者絆倒,最后對著腦袋狠狠補上一拳。
“完事了,請不要驚慌?!?p> 扎里驚魂未定,只得緊緊跟在酒保的身后。
兩人從“云中仙境”的側門悄悄離開,外面的雨還沒有完全停,深邃的黑巷里出現(xiàn)了兩盞車燈,仿佛是魔鬼的眼睛一般閃耀著黃光。
“那些人都是來刺殺你的,”酒保說,“不過,我們會保障你的安全?!?p> 就像早有準備似的,巷子里??坑幸惠v黑色老爺車。
車上的司機是個戴著圓眼鏡的矮個子男人,他老早就已經撐起大傘等候領事的到來。
“久等了,扎里大人,情況緊急,我們趕緊離開這里。”司機微笑著鞠了一躬。
酒保沖他眨了眨眼,彼此會意,司機主動上前替扎里擋雨,酒保則打開后車座的車門,兩人配合得默契協(xié)調。
扎里原本正猶豫著要不要上車,但隨后舞廳里又傳來了爆炸的聲響。
戰(zhàn)斗從室內延伸到了室外,幾個蒙面暴徒也跟著沖了出來。
他便再顧不上許多,直接就把身體硬塞了進去。
大功告成。酒保心道。
汽車當即發(fā)動起來,雨點“噼噼啪啪”打在車窗上,雨刮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雨水將原本繁華的城市模糊成印象派的油畫。
車子在雨夜中快速穿行,酒保拿出了一臺留聲機。
“即便是如此短的距離,也不能忘了聽歌嘛。”
搖桿搖啊搖,金色喇叭里放起了秋娘的招牌金曲《紅月》。
身后的大舞廳里不斷冒出耀眼的火光,金紅映亮水坑,隆隆的聲音化作驚雷。
而車子里的三人卻像是休閑旅游一般,酒保哼起了調子,音樂和槍炮聲齊鳴,竟令人感到一種大歌劇的史詩感。
“好險。”扎里領事長吁一口氣,他轉而用雅言說道,“感謝里們,夏人,敢問……究竟似誰派里們來綁助俄的呢?”
酒保摘下了假胡子,另一只手撐著車窗,看似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還有誰呢?當然是您的老朋友了。”
他最后頓了一頓,就像貴族家的侍者那樣遞上請?zhí)?p> “親愛的扎里領事,高德先生有請?!?p> ————
注:“冬皇”是弗拉維亞君主的專有頭銜,同后文黑羊帝國的“蘇丹”或“蘇丹娜”,密忒拉斯帝國的“巴西琉斯”。
玄暉門主
今日只有一更,抱歉,壓字數(shù)的緣故,但是這章有3400多字,投資的請放心。 為爭取推薦位,望諸位諒解,未來會補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