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夜常潛藏不為人知的秘密。
燭火搖曳,阿波和阿友的影子如同兩個巨人,靜默地蜷縮在屋子的角落里,與兩人形成鮮明對比。
秀英從屋里找來些包扎用的繃帶。
鎖匠這類和五金打交道的家庭里常常都會備上這種東西。
兄弟倆相對沉默,他們實在沒有一點力氣了,若不是秀英及時相救,此刻兩人必然已經(jīng)輪落到了面具人的手中。
“疼不疼?”秀英問阿波。
秀英的聲音很小聲,大概是擔心被奶奶和母親聽到。
因為今晚上是送靈的緣故,她一回想起那天看到父親站在門外的樣子,便難以入眠,想悄悄看看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但也正是因為她的緊張不安,才使得韋家兄弟死里逃生。
沒想到這樣小的女孩子也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使用繃帶了。
她小心地在阿波受傷的腿上纏上一圈繃帶,她的動作很輕巧,幾乎不會令人感到疼。
“辣?!?p> 阿波說:“畢竟那么大一道口子……但是,換做別人來包扎,也許我就不只是辣,該喊痛了。”
秀英什么也沒應,只是在纏好繃帶以后,默默打上了一個結。
“以前我替爹爹包扎慣了,這沒什么。”
她這才擦干額頭的汗,站起來,醋栗一樣濕潤而明亮的眼睛看著家門,自言自語地說道:
“現(xiàn)在,我能見到他,卻不敢相認。”
阿波想起來,上次來這兒的時候,秀英那陰陽怪氣的母親似乎提到過:
秀英的爸爸龍科得了一種奇怪的瘋病,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到療養(yǎng)院里了。
想必是瘋得很厲害吧?
阿波向來情商欠缺,盡管弟弟阿友戳了他一下,他還是直白地表達出了自己的好奇:
“那個……你爸爸怎么了呢?為什么不敢相認?”
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又犯傻了,戳了別人痛處。
阿友白了他一眼,可是話已出口,便無法收回,他只好補上了一句“對不起”。
秀英搖搖頭。
“沒什么……你們不用說什么道歉的話,那不是你們的錯。奶奶說,生病,那是心不誠,所以病魔至……”
阿波卻撓撓頭,心說:
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注意健康,成天勞累,生活不規(guī)律,所以才會生病嘛。
“其實?!毙阌⒑鋈蛔兊糜行╆幱?,她緊緊抿住雙唇,似乎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內(nèi)心的話。
最后,她還是艱難地說出一句足以令人吃驚的話:
“其實……剛剛追你們的人,就是我爹爹。那個人手臂上那個傷痕……和他一模一樣。”
她內(nèi)心低落到極點。
她本不愿承認,可是當年爹爹的手臂的傷口是她親手包扎的,也是她親手解開的繃帶,她絕不可能認錯。
似乎因為不得不承認這一個事實,當她直面自己所恐懼的真相的時候,一開始裝作無知的面具終于被撕下。
心里舒坦了很多,但迎來的卻是更大的悲傷。
韋家兄弟一臉震驚地看著她。
怎么可能呢?
人怎么會憑空生出幾條手臂?
人怎么會像蜘蛛一樣爬行?
又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氣?
阿波本是不相信這種奇怪的說法的。
小時候,他的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他記得,他的母親常常翻閱一本名為《海藏》的古籍。
里面記載了各種各樣關于大海之外的事物:
有不為人知的怪物,甚至,連鐵林里也存在著一些神奇的國度。
這些國家的百姓和動物都擁有靈性,是掌握著某種神秘力量的。
他們借助月影方士,能和魂靈對話,能溝通天上不知名的神,他們甚至能把人類變成怪物。
隨著逐漸長大,阿波開始覺得,這本書里的東西都是無稽之談。
畢竟世界各地的國家都是連成一體的,如果有這種國度存在的話,那么全世界都會知道。
而且,報紙最喜歡報道鐵林的東西了:
那都是土匪和鐵林軍閥的地盤,再靠近的話,便是被詛咒的輻射區(qū),基本上生靈勿進,哪來的什么人居住呢?
而書里記載的神秘力量,也從來沒人見過。
但今天晚上的所見所聞,都遠遠超乎了阿波的認知,使他不由得聯(lián)想起母親的“故事書”來。
難道,這世界上真的有無法解釋的東西存在嗎?
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的世界觀。
“你說,那‘怪物’……不,那怪人,是你爹?”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應該是我錯了?!?p> 秀英卻擦擦眼淚,只是哭了一會兒就止住了。
“奶奶說,爹爹回不來了,所以……所以那個人肯定不是我爹爹,肯定不是!”
秀英又矢口否認,矛盾充斥內(nèi)心。
她寧愿相信家門外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外面和里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就像夢境與現(xiàn)實,噩夢里的玩意兒都不是真實的。
爹爹怎么可能變成怪物呢?
可她最后還是忍不住流淚,即便是噩夢,也足以讓她心碎。
她想起爹爹曾經(jīng)背著她到市區(qū)里去買包子。
她想起爹爹拿著一把把精致的鎖和鑰匙,放在她的手心里。
金色的大鎖閃閃發(fā)亮,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一塊漂亮的金子。
他會告訴她,這個是枕頭鎖,陳家的千金們都用這些精致的鎖來鎖住那些珍貴的金釵玉鐲;
他還會告訴她,那個是吉祥鎖,是用來鎖住幸福和好運的。
小秀英眨巴著玻璃一般透亮的眼珠子問他:“這些鎖真的能鎖住一切吉祥嗎?”
爹爹仔細地雕刻好最后一道紋路。
“有了它們,不只是吉祥,它能把你、我、娘親、奶奶都鎖住,這樣,我們一家無論去了哪里,你嫁人也好,我和你娘死了也罷,咱們永遠不分離……”
他爽朗地笑了。
“只可惜,咱們這門技藝就要失傳了。”
笑容里又帶著苦澀。
“那是祖宗留下來的東西?!?p> “失傳?為什么?”
“女孩家,學什么制鎖呢?這年頭也沒人會學這種落伍的技藝,爹爹我將來掙點錢,供你去學堂讀書,以后,離開這個地方,再也不要回來?!?p> 他把幾把大鎖擺在桌前,其中一把大鎖之上,有一個像是太陽或者月亮的圖案。
秀英從來也沒見過這種鎖,爹爹說,那是給客人定制的。
后來,奶奶便把這奇怪的鎖用在了家門口上。
秀英抱著膝蓋坐在韋家兄弟身邊。
她有些困了,但是卻不敢入眠,她只是想象著門外的人。
也許,那根本就不是爹爹,那是個怪物,和爹爹無關。她如此安慰自己。
三人背靠在晦暗的墻邊,空蕩蕩的屋子里,桌子就像一副框架,把昏暗框住,將所有思緒都逼入陰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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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保持沉默的阿友卻在內(nèi)心思考,如何求救,何時才能離開此地。
他似乎是從秀英的對話中捕捉到了什么關鍵點,因此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忽然問道:
“為什么那些人不追進房子里來?之前的怪人可是連門閂都能撞斷的……為什么呢?”
“我說小韋,你也太無情了,秀英現(xiàn)在傷心,這些往后再提吧……我們在這里也挺安全的?!卑⒉ㄠ洁熘辶艘蛔臁?p> “不對不對……這很不正常。”
阿友思考起來就像真正的學者一樣,眉頭猛地一皺,陷入巨大的困惑。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關鍵的東西,但是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那把精致的鎖上。
他忽然聯(lián)想到幾天前觀察到的現(xiàn)象——幾乎家家戶戶都備上了這種奇怪的鎖。
“嘿!你干啥呀?!”阿波小聲喊道,生怕他犯傻。
然而阿友只是自顧自走到門前,借著窗外慘淡的月光,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那把刻有奇怪圖案的鐵鎖。
又是這個東西。
阿友開始察覺到異常。
可是就在這時候,他的身后卻傳來了一聲干枯得猶如摩擦樹皮的聲音:
“天旦未曦,玄暉長臨,隱匿于極夜之下,便是最后的太平。”
三人頓時嚇了一跳,等到阿友回首的時候,秀英卻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
她怯生生地朝著陰影中的老婦人叫道:
“奶奶……你怎么……醒了呢?”
“當然是為了幫那娃娃處理傷口,不然的話……他可是會死的哦。”
說著,黑暗中露出了老婦人那張仿佛帶有血漬的臉。
玄暉門主
除了戰(zhàn)斗,別無選擇。 今天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