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戈壁上的風總是這么的肆無忌憚。
裹挾著黃沙,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威勢席卷而來,瓦藍的天空褪變了顏色,天地剎那間混沌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方白的腰被打斷斷了,很多心思也就斷了。
至少他不再關(guān)心,拋下自己的同伴,想來是死了。
車子油被自己放了,車上的水下了毒,他們無法走出這片戈壁,只能與他陪葬,與沙土長眠。
這片荒漠,他得到太多的財富,見過太多的狼子野心,從未想到自己會死在同伴的手上。不得不說,些許諷刺。
也不冤,罪有應(yīng)得。
一顆胡楊在風中屹然不動,方白靜靜的望著它。
它也孤傲的,低頭俯視方白,無言地抵抗,帶著蔑視。
生著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
它就是最好的墓碑,死再它身下的狼子野心不知有多少。
兩者對視著,方白不說話,它也不說話。
無人區(qū)沒有信號,直到夜晚。
圓月當空,滿天繁星,璀璨而絢麗。無盡的荒漠之上,徹骨的寂靜。
一只蝎子爬上方白的臉頰,他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
幾個人悄無聲息的包圍了他,幾乎宛如死尸的他。
當然,他留著最后一口氣,他要看這些家伙,最后的絕望。
“哥,我錯了,我讓錢迷了眼,我會帶你回去的,那個衛(wèi)星電話放那了?”
“真錯了!”
“院里的孩子還等著我們回去呢……放過我……錢我會給他們的?!?p> 一只大手粗魯?shù)姆囊路?,里里外外,不放過一絲。
方白很熟悉這個人,一起從孤兒院里出來的好兄弟,與他發(fā)誓要養(yǎng)活其他的兄弟姐妹。
但錢越賺越多,心也變了。
正如那句話——
人的眼睛是黑的,心是紅的,但眼睛一紅,心就黑了。
直到方白氣息斷絕,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周圍只有幾個跪在地上求饒的人。
最終將他的尸骨被翻開。
露出肚皮下蓋的三個字。
“一起死?!?p> 以及一個砸得粉碎的衛(wèi)星電話。
……
莫倫男爵領(lǐng),石頭村。
“三分幣?貪婪的商人!”
柳樹下,一群吸溜鼻涕的孩子聚攏在一起,像是進行什么了不得的勾當。
“愛要不要?!狈桨籽垡环?,就要把木雕放回口袋,指著村子:“很多人都需要,他們從未和我講價?!?p> 這是一個類似中世紀歐洲的鄉(xiāng)下村子,木制的房屋錯落有致,村莊的中心,三五成群的粗陋茅舍圍出一條狹長的街道。
旁邊被青草包圍的,是個巨大的池塘,池塘綠得就像個無瑕的翡翠。
貧窮而落后,那股子牛糞味,以及麥田里耕種的不成人樣的農(nóng)奴。
適應(yīng)力很強的方白,都花很長一段時間才敢出門,那股味道實在嗆人。
穿越過來十一年了,他還是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要!但是便宜一分幣!”
“五分幣,兩個木雕?!?p> “成交!”
一只臟兮兮的小手遞出了五枚銅幣。
在一群孩子羨慕的目光中,狡詐的木匠兒子從口袋里拿出了兩個巴掌大小的木雕。
雖然很粗糙,但在這些孩子們看來,已經(jīng)很了不起的玩具了。
足夠收獲孩子們羨慕的目光。
“你還講故事嗎?”其他孩子看見交易結(jié)束,紛紛聚攏了過來。
“美人魚最后怎么樣?”
“大海上真的有人魚公主嗎?她們沒有腳?”
“美人魚能吃嗎?”
一雙雙好奇的眼睛,瞪大了,使勁的瞅著方白。
遠處還有一個小人兒藏在柳樹后,偷偷的看著方白。
但她很快就被人發(fā)現(xiàn)。
“那個無名指又來了!”
“快把她趕走!”
“我們都會倒大霉的!”
其他孩子看向那個小小的身影,大聲的起哄著,往柳樹后面扔石頭,砸得那個身影瑟瑟發(fā)抖,不敢冒頭。
“安靜!”
方白皺起眉頭。
其他孩子瞬間安靜了下來。
“再吵我就不講了。”他警告道。
孩子的心思一般比較單純,單純得可愛,但也單純到可怕……不認同就是不認同,討厭就是討厭,如同一張紙,非黑即白。
無名指就很不受歡迎,這樣的惡意,一直延續(xù)到人身攻擊。
方白環(huán)顧周圍一圈,見沒有人再吵鬧,滿意的點點頭繼續(xù)道:“今天給你們講一個三只小豬的故事?!?p> “在森林生活著三只小豬……”
這樣的童話對于這個娛樂方式極度落后的孩子,十分新奇,尤其是方白的口才還不錯,講得繪聲繪色。
連樹后的身影都探頭探腦的聽著,只是地位低下,沒有湊近的資格。
這么一講,足足一個小時才講完。
這個故事本身沒有這么長,但是耐不住孩子們的奇葩問題。
“小豬沒有手怎么蓋房子?”
“大灰狼不會挖洞嗎?”
“小豬肉好吃嗎?”
……
方白有些后悔,今天并不是講故事的日子,白白浪費自己的時間。還要回答這些睿智的問題,
但看到柳樹后面的那雙眼睛,他知道自己一走,孩子們肯定以欺負她為樂。
嘆息一聲,到底是自己的心到底還不夠硬啊。
“結(jié)束,別問了,這星期的二十分幣記得湊夠?!?p> 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打算了離開。
他可不是無償講故事,每星期二十分幣,一分不能少。
孩子們有些不舍,但方白已經(jīng)背起自己的小布袋,向著村子里的教堂走去。
夏天即將過去,第二次翻耕過去挺久了。
路邊的簡陋小屋,一些村民準備好農(nóng)具,面對即將到來的秋收。
當然,田地里現(xiàn)在也閑不下來,青色的雜草要除,地里的田鼠和野兔要防范,豌豆和青麥都要注意蟲害。
在村子靠近中心的位置。
一棟破舊的木屋面前,中年男人,正在勞作。拎著鋤頭,仔細的清理屋前幼苗地里的雜草。
滿臉皺紋,似大地的裂溝,縱橫交錯。
赤著精壯的上身,后背遍布著烈日灼過的黝黑。
男人笑著,放下鋤頭,臉龐支到鋤把上:
“吃飯,再長高些,你就可以幫忙了?!?p> “大牛,別這么笑,會讓別人欺負的?!狈桨滓贿呎f著,解下小布袋,從屋門旁邊的瓷缸里打了一瓢水,替大牛沖洗雙手。
“吃飯前一定要洗手!還有,鍋洗過了嗎?”
“洗過。”
大牛無奈的笑著,看得方白一陣心煩。
這樣老實的笑容,怪不得老被人欺負。
這就是自己養(yǎng)父,村子里的木匠,按道理比大多數(shù)居民過得都要滋潤一些。
但卻是個老好人,總被拖欠錢款,還算得一手爛賬。
弄得自己慘兮兮的,連個婆娘都討不到,只能收養(yǎng)了來歷不明的方白當兒子。
“下個月,邦德家的五十分幣會送過來,你必須要拿。”
方白一邊沖洗,一邊給大牛說著。
“好?!?p> 他的話簡短至極,屬于八竿子打不出個屁的主。
方白也不惱了,養(yǎng)父就是這樣的人,手腳麻利的收拾著,將鋤頭和木桶放好,這樣的生活他也漸漸習慣了。
“吃飯前一定要洗手知道嗎?至少三天洗一次澡,還有家里的被子要拿出去曬?!?p> 他有些絮叨,說的都是生活瑣事。
進了屋子。
房子里就一張大床和一張小床,還有一張烏黑的桌子。
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屋子中間的鐵鎬鐵鏟,木工鋸子,斧頭小刀之類的東西。
還有一些半成品木具。
把木桌上的木料移開,木盤子擺出來,就是家里的餐桌。
從旁邊的小鐵鍋里盛出一大坨介于青色與黑色之間的糊糊。
再就著木炭堆里的兩個烤土豆,算是今天的晚餐。
少油少鹽,干澀難咽。
兩人就這么無聲的進食,完全沒有話題。
“鍋里還有?!狈桨壮粤艘稽c,就不吃了。
端起自己木盤,去鐵鍋旁,將剩下的糊糊刮干凈。
趁著大牛不注意,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瓶,往木盤里倒。
咸肉湯,加了三七花熬制的。
“吃完,我去刷鍋?!?p> “嗯,刷鍋水留給我?!?p> “不許喝?!?p> 方白兇了大牛一句,后者縮了縮頭。
“以后都不許喝刷鍋水!”
“好……”
將東西收拾干凈,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漸晚。
家里只有一盞油燈,用陶罐藏得好好的,平時不拿出來用,一旦天色黑下來,就真的什么也干不了了。
“今天沒去牧師那里報告……”方白嘆了口氣。
就是因為講故事,多耽誤了一個半小時,去教堂晚禱告活動只得取消。
不是他有多么虔誠。
而是這是他擺脫平民身份,擁有一個體面身份最可行的方法。
只要成為牧師的弟子,很多事情就會不一樣。
看到大牛還在收拾那幾個半成品木具,不由得嘆了口氣,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這個父親著想。
“睡覺,大牛?!?p> “等等……快完成了?!?p> “晚上你什么也看不到吧?割傷了手,又是一筆錢?!?p> 這個貧窮的地方,由缺乏維生素A引起的夜盲癥簡直太常見了,或者說不是夜盲癥才不正常吧。
“好……”后者弱弱的應(yīng)了一聲。
慢吞吞的脫了衣服,躺倒了床上。
借窗外打進來的最后余光,方白看著大牛臉上的憨笑,他知道。
自己的養(yǎng)父其實不是什么老好人……而是有輕微的智力缺陷。
用不好聽的話來說,就是腦子有問題。
在孤兒院長大,見過形形色色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方白能看得出來的。
如果不是這里的民風淳樸,村里人見識少,大牛估計只能成為一個農(nóng)奴了。
更何況養(yǎng)大一個孩子。
雖然這個孩子早熟得有點不像話……
夜晚八九點左右,村子就靜悄悄的一片了,慘白的月光鋪在村子的道路上,沒有一個人。
在大牛的呼嚕聲中,方白穿戴好衣物,從床下拉出自己另一個小袋子。
躡手躡腳的跑到了村子公地里。
月光下影子像一只貓兒,敏捷又鬼祟。
到了公地旁的小樹林,滿天繁星都看不見了,被枝葉掩蓋。
遠處偶爾傳來古怪的鳥叫。
樹影婆娑,黑漆漆的一片中摻雜著銀白月光。
咔!
方白敲了一下火石,他有點記不清地形了,需要借點光。
最終,在一顆小樹下,他摸到了自己打的標記,從小袋子里掏出鏟子,往下挖。
拽出一個用寬葉包好的東西,清理掉痕跡,撒腿就往小樹林后山跑。
這里是一片墓地,空曠而陰森,在月光的照映中,一個個土包下似有東西要拱出來。
滲人得很。
當然,這只是心理作用,平時沒有人來,倒是個辦事的好地方。
他可不怕死人,他可是在腐爛尸骸旁邊吃過泡面的人,這樣的東西嚇不到他。
迫不及待的將寬葉打開,里面是一只處理好的野雞,肚子里塞滿了調(diào)料。
他要給自己開小灶。
不然營養(yǎng)根本跟不上,看村子里那些精瘦精瘦,還患有各種奇怪疾病的小孩就該知道,營養(yǎng)有多么重要了。
他可不想變成那樣,然后英年早逝。這不是嘴饞,而是必須!
他不想窩在這里,吃不飽,穿不暖的給領(lǐng)主干個四五十年活就老死累死。
這不是人的一生,而是牲畜的一生。
他要為自己的成年做準備。
點起一堆火,沒有這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直接將雞肉用小刀切成小塊,放到小罐灌里,用水煮。
這樣的味道不大,趁著這時間還可以放哨,估摸時間,回來處理就可以了。
這一套他駕輕就熟,六歲就開始干了。
之所以這么小心,還得怪這里的制度。
領(lǐng)地里的一切東西都領(lǐng)主的,不僅包括人口與土地。
還有山上的木頭、野果、野獸、溪水都是屬于領(lǐng)主的!
領(lǐng)主不讓拿,不開放禁令,哪怕是這些東西爛掉壞掉其他人都不許碰。
被發(fā)現(xiàn)了可是要交一大筆罰款,交不了罰款,就直接貶為奴隸償債。
可以說毫無人性,這個世界的人卻奉為法律。
……
四十分鐘左右,雞湯就好了。
方白消除掉痕跡,找了隱蔽的地方,小口小口的吃著。
調(diào)料不多,味道一般,還帶著雞的腥味。但這樣的食物,村子里的牧師都很少吃。
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剩下的他吃不完,就將小罐子封存起來,爬到山腳下。
存到另一個秘密基地里,狡兔三窟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就著月光,方白忽然一愣,步子加快了許多,消失在樹木中。
剛剛沉寂下去的蟲鳴又響了起來,與月光為鄰,奏響夏天的音樂。
良久。
一個小小的身影來到方白經(jīng)過的地方,嗅了嗅空氣中的味道,撓撓頭,似乎有些迷惑。
方白蹲伏在一簇灌木下,目光陰冷的注視著那個身影,宛如蓄勢待發(fā)的毒蛇。
手里拿著小刀,估算著干掉這個人幾率,以及善后事項。
他不想被人告發(fā),更不想做奴隸。
心慈手軟,懷僥幸心理。那是對傻子才干的事情。
他從來不自以為自己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