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錫 III
“撐死我了!”一口吃下兩個鮮肉月餅,肚子似乎一下子變圓滾滾起來,撐得我走路似乎都得扶著墻壁。
“鮮肉月餅兩個,糖人一個,糖棍兒一支,叫花雞半只,蜜餞一個,白印糕半塊,棗泥餅半個,酒釀餅一個,小餛飩一兩,糖粥半碗,你說你不撐誰撐?”
他怎么把我吃的東西全都記下來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小臉一紅:“難道你還養(yǎng)不起我嘛?”
“當(dāng)家才知柴米油鹽之苦,你是我的妻子,當(dāng)家也有半年了,難道還需我另說?”
“哼,”我哼一聲,“第一次來姑蘇我開心嘛,明兒就不會這樣了?!?p> “吃吃吃,今日你想吃什么咱們都買,好不好?”他笑眼盈盈地?fù)u了搖我的手,仿佛哄小孩兒似的。
“我倒也吃不下了,”我笑了笑,手撐在身后拱橋的橋梁間,一抬頭便是一輪皎潔的明月,“月亮好圓啊?!?p>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等到十六那日月亮更好看。”
“我偏覺得今日的月亮最好看。”
他聞言也揚(yáng)起頭瞇瞇眼,似是仔細(xì)品賞:“我從來不知道月亮?xí)@樣好看?!?p> “嘿嘿,”我憨憨地笑笑,小聲應(yīng)和道:“我也是?!?p> “還記得那日羌城的明月嗎,和今日一樣也是這么圓、這么亮?!?p> “記得。”我的頭軟軟地倚在他的肩膀上,鼻尖還縈繞著好聞的龍涎香:“你瞧,那兩顆最亮的星星還在呢。”
“自然是丟不得的?!彼o緊捏住我的手,輕聲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中秋佳節(jié)天下所有的游子都會回到家鄉(xiāng),家家團(tuán)聚,真的是一年里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光了?!蹦┝?,我感嘆道。
“是啊,最幸福、最快樂?!?p> 我仰起頭看看他,卻看見他還緊緊蹙著眉,眉宇間盡是無盡的憂愁和落寞,我笑笑,踮起腳抬起手輕輕地將他眉間擰成的“川”字撫平。
他似是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我。
“咱們偏不要江楓漁火對愁眠,而是要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蔽业哪槣惖剿?,鼻尖快要對上他的鼻尖,右手也緊緊扯住他的衣領(lǐng),嘴角一彎:“皺著眉就不好看了?!?p> “好。”末了,他的薄唇輕輕一勾,溫?zé)岬臍庀⒈M數(shù)噴灑在我的臉上,只在我的額上落下淡淡一吻。
漁火邊,拱橋上,明月下,能與心愛之人留下這淡淡一吻,已是無盡的美好,美好得仿佛就是一場夢,一個我永遠(yuǎn)都不愿醒來的夢。
“怎么了?”他似乎感受到我在他懷里一顫,問道。
“這么美好的時刻,我要記下來?!蔽彝话l(fā)奇想,從他的懷里鉆出,恰巧瞥見橋邊正好有一家寫大字的老板,便急忙跑上前:“老板!快拿紙筆來!”
姑蘇當(dāng)真是以小家碧玉出名,這紙都是不大的鎏金宣紙,狼毫也是十分秀氣,既是如此,那這字也該是小巧的簪花小體。
“這是做什么?”他笑了笑,坐在我對面。
我并沒有理會他,只是蘸好了剛研磨好的墨,思索了良久才下筆,如此好的良辰美景哪有不做詩一首的道理?
“寫好了,你瞧!”
洛殷離接過紙,輕聲念道:“姑蘇清江漁火畔,隱都城外燈火隅。欲道心中惆悵事,月中羈人斗嬋娟?!?p> “不過隨性賦詩一首,你可不許挑我毛病??!”
“愛卿當(dāng)真如此才高八斗,是——朝中言官都及不上的?!彼麥惤鼇磔p聲道。
“你就恭維我吧!”嘴上雖自謙著,心里也不免有些小得意,曾經(jīng)我與他在羌城可以一人一句湊成一首詩,如今在姑蘇——也算是了。
“這詩我得好好收著,日后雖是拿出來翻看?!?p> “哎!”見他作勢便要貼身收起來,我一把奪回,傲嬌地放進(jìn)我的內(nèi)衣兜里:“這可不行,我答應(yīng)泠鳶要送她一幅字,這首詩也算上了?!?p> “???”聞言,他大有不滿:“咱們二人待在一起,你卻要把詩送給他人?”
“做什么和泠鳶爭高低嘛,她又不懂,哄她高興罷了?!蔽倚α诵?,搖了搖他的手:“你若喜歡,日后我再寫給你就是?!?p> “哼,你就疼她吧,我瞧這滿宮里就屬你最疼她?!?p> “喂!她明明是你的妃子誒——”
“噓!”他急忙起身捂住我的嘴,“這話在這兒可說不得?!?p> 我也意識到自己嘴快了,也乖乖地點(diǎn)頭,他這才松開了手。
“謝謝老板!”拿過一個小銀錠子,我笑瞇瞇地遞給老板,拉著洛殷離便離開了。
我與洛殷離后半夜才悄悄回了宅子,估計也有了子時,園子里也都烏漆嘛黑的,我與他還是按著出來的方法又翻回了大院兒里,有了景爍的接應(yīng)我們也應(yīng)該不會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否則那些言官又不知該怎么滿口酸話了。
“我好累啊?!焙唵蔚南词?,我便一下子倒在了床榻上,渾身酸痛,疲倦一下子席卷全身。
“走了一晚上,我的腿也有點(diǎn)兒酸了?!甭逡箅x自己脫下靴子,自己換上睡衣,赤裸著上半身坐在床榻邊,沒了下人的服侍他倒也十分自然。
“被人伺候了這么久,一下子全都自己來你習(xí)慣嗎?”
“這有什么的,從前領(lǐng)兵打仗,條件艱苦的多了去了?!?p> “那你身上的疤痕除了腰上那個箭傷和那日在羌城替我擋下一刀留下的疤,便都是打仗留下的嗎?”
“嗯,戰(zhàn)場上刀光劍影,沙場無眼,身上的疤便多了?!彼恼Z氣平淡如水,仿佛就只是在說明日吃什么似的。
“那為何不多抹一些祛疤的藥膏?”我的下巴抵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呆呆地看著他白凈的上半身上的無數(shù)疤痕,輕聲道。
“疤沒了可傷痛永遠(yuǎn)都在,祛與不祛又有什么意義?”他輕聲一笑,扭過頭來,淡淡道,眉宇間更多了分愁緒。
“可這總歸有損天顏?!蔽也蛔杂X地?fù)嵘纤蟊程幰粋€最明顯的圓形傷疤,看樣子似是箭頭留下的,明知這疤痕已經(jīng)不會痛了,可心里還是十分心痛,這樣大的一個疤痕在受傷的時候該有多痛???錐心之痛想必也不過如此。
“這又有什么要緊?”直到他的指肚撫上我的臉頰,我才知道我不知何時眼角竟落了淚,“泱兒肌膚勝雪,才不能留下什么疤痕。”
“哼,”我鼓起腮幫子:“如若我毀了容或是年老色衰了,你便不喜歡我了?”
“你若毀了容便正好與我這殘軀相配?!彼α诵?。
“你就會開玩笑!我才不要?dú)?!?p> “有我保護(hù)你,你必不會傷著半分?!?p> “我信你!”感覺臉上燙起來,我圈住他的腰身,緊緊縮在他的懷里,如同癡女似的癡癡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