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看走眼
馬兒吃痛,四蹄狂奔。
袁否和梁好乘坐的這駕大板車,也跟著馬勁兒,先向后猛地一揚。
“啊呀!袁否你干什么,我們的元寶都要顛掉了!”
“俺怕少爺擔心俺的安危,俺要早點回去!”袁否扭頭回了一嘴,加速趕車。
梁好也知道,他說不過袁否這個死腦筋。
他就朝著車后面,使勁兒的吆喝:“唉~后面那個……你叫什么來著?啊對!連蓬!你在車后面幫我扶著點箱子!我們順手把你救出來,你也得幫我們干點活啊,可別什么都不干!”
梁好說話的時候,他手上發(fā)力,用力壓住幾方大木箱,生怕木箱里的元寶顛出馬車。
坐在車后頭,那位名叫連蓬的少年,此刻滿臉都是青灰死氣,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他聽到梁好的呼喊,也只是苦澀地‘嗯’了一聲,從他嘴里,很難聽到第二句話。
梁好心情正得意著呢,卻沒人接他的話茬,這可讓他忍不下去。
前頭趕馬的袁否他是不敢指望,此刻,他想聽聲順耳的夸獎,就只能指望連蓬一人了。
“喂喂喂!一路上一句話不說,你到底是個什么品種的啞巴?”
車后頭的連蓬,一聲不吭。
“嘿?還敢不回我的話?!我跟袁否救了你,你沒點表示也就罷了,怎么連句話都沒有,你這人到底長沒長心??!狼心狗肺是不是!”
梁好扯開了嗓子,往車后頭使勁地吆喝。
連蓬心里憋屈,他雙手摳緊大板車的兩根木梁。
他歪歪頭,在肩膀上抹了把淚。
然后深吸了口氣,聲音里帶著哭腔沖前頭吼道:“等我回去,我給你家少爺十萬兩的買命錢就是了!可別說我沒長心,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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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中,嵇安戈有意護著懷中的小魚白,讓她免受寒風吹拂。
可天氣實在太冷,只騎了一會兒,懷中的女孩,就凍得渾身打哆嗦。
故意放慢馬速,讓寒風不再凜冽。
眼瞅著路邊上有家湯餅鋪,嵇安戈跳下馬來,又扶著凍僵的梁魚白下了馬。
“掌柜的!店內(nèi)可有吃食?”
還沒接近湯餅鋪,嵇安戈就吆喝起來。
那湯餅鋪里沒有人出現(xiàn),但回話卻立刻傳出:“客官先坐坐!水剛燒熱,米粥還沒燒熟,客官要是急著吃東西,倒有幾張涼燒餅,混著甜菜干兒一起嚼,也能頂個半飽!”
一聽這店家的嘴里全是餅子、餅子、餅子,嵇安戈耐不住了。
他直接問起有沒有肉吃:“怎么全是素的?你們這兒,就沒點葷菜?”
“客官要葷菜?家里倒是剩了有點羊雜瑣碎,本是留給家里孩子解饞時吃喝的,您要是點名要用,我這就喚我婆娘回去拿,一炷香功夫,東西就能拿過來。”
聽得嵇安戈要吃葷,這掌柜的從屋里繞出來,他臉上掛著笑,細細解釋起來。
“行!叫你婆娘回家去拿吧,我這身上還有幾兩碎銀子,就都給你了,你抽出空來,給小孩買點新鮮吃食——可別因我吃了你家一頓羊雜,就惹得你家小孩哇哇大哭!”
笑著說完話,嵇安戈伸手就往懷里揣,準備摸出銀子給店家。
可他這一摸,竟摸到了一個空!
壞了!
前世,他確實有在身上閑揣幾兩銀子的習慣,可現(xiàn)下里剛剛重生,他兜里比臉都干凈!
別說什么碎銀子了,他連一根銀子毛都摸不到!
小魚白在旁邊凍得瑟瑟縮縮的,但她的心思,都落在自家少爺身上。
眼見少爺面露窘迫,小魚白就知道,少爺身上,根本沒揣銀子。
她不想讓少爺丟臉,所以她連猶豫的過程都沒有,就用那凍僵的雙手解開衣襟內(nèi)扣,從里面拽了枚小銀鎖出來。
她伸出手,準備將這枚不到二兩重的銀鎖遞上去,付飯錢。
嵇安戈一把抓住小魚白的手,按下她的動作。
他回身繞到馬旁,伸手進那馬鞍后的兜子里一陣亂掏。
叮鈴當啷……
一塊塊的碎銀子、玉器、首飾、甚至是鑲著金邊的鐵算盤……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被他一抖,都抖落在了地上。
看到了這些東西,嵇安戈心道:“果然,那些偽裝成匈奴賊寇的雜碎騎兵,個個都是橫征暴斂的主兒,從他們坐騎的兜子里隨便撈一撈,都能撈出些值錢玩意?!?p> 從地上撿起幾塊碎銀子,嵇安戈往掌柜那兒一丟:“快使喚你婆娘去拿葷菜!別餓著我家小魚白!”
梁魚白聽到嵇安戈口中的‘我家小魚白’四個字,她身上雖冷,心上卻一瞬間就暖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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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前方便是軍營,司馬毗腫脹的臉龐上,哪還有半點先前的沮喪。
他臉冒著紅光,舉手投足間,以自認為最高傲的姿態(tài),盡情展示他心中的得意!
手牽著繩頭,他拽著綁的像粽子一樣蹦蹦跳跳的聶玄,大搖大擺走進軍營之中。
“父親大人!快出來看看??!我給您爭臉了!我親手擒住了聶玄!”
司馬毗牽著聶玄剛?cè)胲姞I,就大喊大叫起來。
他這番話,其實根本不是喊給他爹司馬越聽的——因為他知道,他爹司馬越,這個時刻,多半還在別院里,摟著他司馬毗的小姨娘睡早覺呢。
所以他這話,是喊給軍中眾將士聽的。
果然,他這么一吆喝,那些指揮著手下準備拔營的將士都丟下手里的活兒。
大家伙都靠攏過來,一雙雙好奇的眼睛,一齊瞄向司馬毗身后的聶玄。
忽地被這么多將士矚目,司馬毗是得意了,可聶玄的感受,跟司馬毗是一個天一個地。
聶玄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有生以來,何曾被這么多人指指點點?
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樣一幕,聶玄簡直是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其實,聶玄剛被嵇安戈抓住的時候,他還沒當回事兒——他只以為,那個蔫壞的嵇家公子綁住他,是想向他的家人要挾贖金。
所以,他那時只做好了大出血的打算,根本沒考慮過其它問題。
甚至可以說,當時的聶玄,已經(jīng)順著這條思路,打算到未來了……
他想等事后自由了,帶著幾百幾千的騎兵逮住嵇樓,然后跟嵇樓這個‘小癟三’算算總賬。
可他沒想到,那嵇樓小子居然慫恿著東海王世子司馬毗,帶他在軍營中‘游街示眾’!
那小癟三還讓司馬毗大放厥詞,對所有人吆喝,說他聶玄,是被這個草包司馬毗給親手抓住的!
這種話傳揚出去,他聶玄的從軍路子算是徹底的栽了。
要知道,他聶玄在軍中縱橫了十余年啊!
如今這一招使岔,竟直接從人人敬仰的將軍,淪落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這樣恐怖的心理落差,任何人都無法承受。
司馬毗得意洋洋,他牽著狗一樣的聶玄,在軍營里繞圈。
按照蚊香盤的走法,他在軍營里溜達了三四圈之后,他終于來到了中軍大帳。
東海王司馬越起初確實不在營中,可司馬毗的動靜鬧的這么大,東海王的手下早就把事情捅到了他耳朵里。
司馬越剛來到中軍大帳旁,就見到兒子司馬毗和聶玄一前一后從側(cè)邊的小路拐了過來。
司馬越見狀,立刻站定。
他沉聲問道:“掩鳩{司馬毗的字},這聶玄是你從何處抓來的?”
司馬毗剛才在營中,過足了面子上的癮。
此刻聽到這般的問話,他竟沒反應過來問話的人是誰。
一時間,司馬毗大喇喇地揚起手來,開口便是喝罵:“哪來的憨傻癡呆貨?本世子的英雄事跡早已傳遍了軍營內(nèi)外,你不去好好打聽本世子的戰(zhàn)斗細節(jié),卻在這里找我詢問,你充個什么大頭蒜……嘢??……呃???!父親您!您不是在別院里休息著嗎,您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東海王被兒子罵成了憨傻癡呆貨,他臉色一黑,立刻就忍不住了。
在司馬毗急著改口的空,司馬越已經(jīng)抬起一腳,照著司馬毗的腰眼猛踹過去。
這要是被其它人踹一腳,司馬毗早就踹回去了。
可司馬越出手,那正是老子打兒子——這就鬧成了天經(jīng)地義的事兒了!
司馬毗沒得反抗,只能‘啊呀’一聲,然后作足了架勢,往后使勁蹦……
司馬毗往后一蹦,他身后的聶玄根本躲不開,只能被迫給司馬毗當了人肉墊子。
“哎呀!父親大人息怒!這聶玄確是我親手所抓!只是這其中的細節(jié),得容出些時間,讓我與您細細道來?!?p> 司馬毗裝腔作勢地喊著痛,其實他一句話之間,已經(jīng)提醒了東海王,這里面是有貓膩的。
司馬越見自己一腳過去,兒子很識趣地被‘踹飛’了三四米,他方才那口氣消了,也就不想再跟這小子多置氣了。
就掀開簾子,當先進了大帳,只留一句話給司馬毗:“有事進來說!”
大帳內(nèi)部,父子二人密謀一會兒。
過了約有兩炷香的時間,司馬越忽然喊道:“來人!”
“屬下在!”守衛(wèi)在大帳門口的親兵,立刻進帳聽令。
“帶本王將令——遣吳慈、田滿將軍各備兵員一千,先將聶玄就地處斬!而后,吳慈田滿,提聶玄人頭一齊出發(fā),往連氏塢堡東北一帶,搜尋東瀛公舊部兵馬一萬一千余人,若尋得到人,就將他們登記造冊,然后帶幾個軍職高的,來面見本王!”
“領命!”
兩個親兵立刻押著滿臉死灰的聶玄走出大帳。
在吳慈、田滿的監(jiān)督下,利斧剁頭,聶玄立即尸首分離。
大帳內(nèi),司馬越的聲音也輕松起來:“掩鳩,為父還未問你,你的臉,到底是被誰踢的?”
司馬毗摸摸自己的半邊‘胖’臉,他嘿嘿一笑:“父親大人,我這不是被人踢的,是我自己沒看路,不小心摔了一跤?!?p> 司馬越呵呵一笑,根本不信兒子的鬼話。
但他沒有追問,他適時轉(zhuǎn)移了話題:“嵇家那小子,我算是看走了眼了,我原以為,他身上只有幾分無用的正義,可現(xiàn)在看來,嵇侍中的血,沒有白流,嵇家的未來,說不定會因這小子而再度輝煌?!?p> ~~
喝口熱乎乎的羊雜湯,嵇安戈覺得肚子有些飽了,就把自己面前的大碗兒,推給了小魚白:
“行了,別讓著我了,我方才都看出來了,你自己舍不得吃,就盡把好肉堆給我,可少爺我也是個會疼人的人,怎能餓著我家小魚白的肚皮呢……”
梁魚白聽著話兒,她低著頭笑了笑,露出的兩顆潔白小牙,顯得格外討喜:“哪有呀,我本來就吃了許多餅子,現(xiàn)在隨便喝口湯,肚子就飽了,我根本沒有小樓哥說的那樣……”
“少爺既然讓你吃,你使勁的吃就是了,等會袁否和梁好回來,那兩個大肚漢正餓著呢,他們可不會給你留什么湯水?!憋哺暾f完,他狀似無意般,望向了遠處。
結果這一眼,正瞧見一架大板車呼呼呼地顛過來,那大板車上坐著的少年,眼看著都要被顛飛了……
嵇安戈他眼神好,一打眼就瞧出了來人是誰。
“哈!袁否,梁好!我跟魚白在這兒等你們呢!”
跳著高地朝那板車招呼一聲,嵇安戈瞧著袁否還有胳膊有腿的,他可算放下那顆懸著的心了。
遠遠的,袁否也瞧見了嵇安戈。
他立刻勒住馬頭,板車便慢慢地停下。
還沒跟袁否說上句話,梁好就從板車上跳了下來。
梁好小步子跑著,到了嵇安戈面前,他納頭便拜:“少爺!我知道錯了!少爺!我以后再也不干那些雞零狗碎的糟爛事兒了,咚咚咚!我只求少爺您別趕我走,也別讓我三叔趕我走!”
見這梁好主動認錯,嵇安戈倒是奇了。
因為,照理說,這梁好根本不知道喜燕是受到了連云的指使,他也就沒有理由忽然‘悔悟’。
所以他這反應,讓嵇安戈心中驚奇:“咦?你怎么忽然就要拋棄喜燕了?昨晚你倆分開的時候,你還跟她如膠似漆的,這才過去幾個時辰,你態(tài)度就來了個大轉(zhuǎn)彎,你這一出,弄得少爺我完全看不懂???”
小魚白那邊吃飽了飯,她伸手招呼著袁否來吃羊雜湯。
她自己走到嵇安戈身后,一聲不吭地看著表哥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