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秦晴從村部回來了，在門外就看到弟弟秦朗拿著本書在林子里背英語單詞。他攔到路上，指了指家門：“姐姐，風云突變，烏云蓋頂，你最好小心侍候！”
秦晴點點頭。
院子正中擺著四方桌和小板凳，秦耕久黑著臉，坐在板凳上吸煙。秦晴進院門：“爸！”
秦耕久乜斜了她一眼，猛地把煙屁股吸成火星，朝地上一扔，踏上一只腳，說：“你下午就接得到長江委員會巡江艇的通知，為什么不及時向我報告？”
秦晴：“下午，易洲他們學校有點事，后來……對，后來文誠伯伯叫我們到鄉(xiāng)政府去了一趟?！?p> “又是易洲，又是文誠伯伯，你少拿他們當擋箭牌。你知道，你們貪玩造成了什么后果嗎？”
“爸，你小點聲！”
妻子許蓮枝一手端著小菜碟，一手端著稀飯碗，從屋里出來，腳步停在門檻上。
秦耕久：“如果你下午就告訴我第四洪峰就要來了，我會抓緊時間派人去買柴油。你知道嗎，大隊幾臺排水機都沒油了。我從李伯伯廣播會上才聽說洪峰的事，趕緊找人去買柴油，一下子都抓瞎了。你說是不是你，還有易洲，你們誤了大事，貽誤戰(zhàn)機？現(xiàn)在，你說怎么辦吧？”
許蓮枝一腳跨出來，瞪著秦晴。秦晴噘著嘴，搓著手，從母親手里接過小菜碟。許蓮枝稀飯碗重重地放到丈夫面前，說：“村上柴油用完了，你這個村第一書記早干什么了？就算那個什么長委不通知有大水來，你也應該準備好柴油呀。哦，柴油都沒有，你還戰(zhàn)雞（機）戰(zhàn)鴨？”
秦耕久橫了她一眼，說：“你知道什么就插嘴。我正在爭取計劃內(nèi)柴油，鄉(xiāng)里文誠書記答應再給我們江心洲撥一千斤計劃，很快就到。哪知道還有第四次洪峰，而且還來得這么快呢？”
許蓮枝白了秦耕久一眼，嘟囔道：“我不管你那些閑事。”她走到門口，喊道：“秦朗，回來吃飯。”
許蓮枝又問秦晴：“易洲怎么沒回來？”
秦晴：“文誠伯伯叫他去了，說是好事?！?p> 許蓮枝：“要給他留飯嗎？”
秦晴：“不管他，就是因為他，才誤了大事?！?p> 秦耕久盯著秦晴的裙子，秦晴生怕露出破綻，趕忙踅到父親身后，雙手搭在父親肩頭，輕輕地揉捏起來，一邊說：“爸，別生氣。不就是柴油的事嗎？好大事啊，也值得你生這么大的氣？”
秦耕久扭過頭來，一托手掌：“呵，長本事了。好大事，你給我柴油啊?！?p> 許蓮枝：“易洲不是在文誠書記那里嗎？文誠書記對他好，讓他找文誠書記幫村里要些柴油，行嗎？”
秦耕久白了許蓮枝一眼：“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你就亂支派?！?p> 秦晴聲調(diào)放低了，說：“這事你叫穆廣去辦?！?p> “穆廣？”
“穆廣雖然不上學了，但是，他的人情關系還在。他有個初中同學，是個女孩子，名字叫艾娣。艾娣的父親叫艾勛業(yè)……”
“虹橋區(qū)供銷社主任？”
“對！讓穆廣去找艾勛業(yè)，肯定沒錯。另外，穆廣會開拖拉機。你把村上的拖拉機交給他，他一個人去就搞定了?！?p> 許蓮枝把一碗稀飯遞給秦朗，從秦朗手里接過書，說：“人家一個堂堂的區(qū)供銷社主任，好比天罡在手，他會睬穆廣的九點？”
秦朗：“我相信穆廣哥?！?p> 秦耕久站起身。許蓮枝：“哎，你晚飯不吃啦。叫穆廣辦事，那是抬舉他，讓秦晴去把他叫來不就行了，還得你三顧茅廬？”
秦耕久一回頭，甩了一句：“就你話多。”
秦晴碰了碰秦朗：“秦朗去叫吧，”
秦耕久已經(jīng)走到院子門口了：“我還到村上取錢呢?！?p> 秦耕久從村會計毛鑒民那里支了四百元現(xiàn)金，去了穆廣家。
天已經(jīng)擦黑，家家掌燈，就數(shù)穆廣家的燈光最明亮。各家用的煤油燈，他家用的是蓄電池燈。
進了院子，瞧這一家子：穆超蹲在那里穿黃鱔釣子。穆慧坐在旁邊編蘆席。穆廣正在整理旋網(wǎng)。誰都知道，穆廣把旋網(wǎng)看得比自己衣服都稀罕。
穆慧最先看到秦耕久，她叫了聲“舅舅”，慌忙站起來，轉身回家，一邊端板凳，一邊喊：“媽媽，我舅舅來了！”
秦采芬靠在床上，床上放著篾籮，篾里堆著一張魚網(wǎng)，她正在給網(wǎng)上卡子上穿麥粒魚餌。她疑惑地問：“哪個舅舅？”
穆慧：“秦書記?！?p> 秦采芬立馬撇開釣鉤，雙腳伸在床前找鞋，嘴里說：“要死了，要死了，瞧我這張嘴巴！”
秦書記坐著，穆廣、穆超站著，穆慧在家里燒茶水。秦采芬摸著門框出來了?！熬司藖砝?！你瞧我一點都不曉得。還沒吃晚飯吧？”
秦耕久：“你身上不舒服，起來做什么？我跟穆廣商量個事?！?p> 秦采芬：“還商量呢，有事你喊一聲，他不就去了嗎？”
秦耕久看著穆廣：“怎么樣，有難處嗎？”
穆廣：“舅舅，我試試?！?p> 秦采芬：“什么叫試試呀？跟舅舅講話這么拖泥帶水的。應該有一分力，發(fā)十分光。”她又對秦書記說，“幾個孩子沒有老子，講話膽子都小，不敢把話講滿?！?p> 秦書記起身，把一卷鈔票塞給穆廣：“這是四百塊錢，緊這么些錢買。拖拉機在倉庫里，鑰匙你有吧？”
秦書記起身，抬腳要走，穆慧喊：“舅舅別走！”她雙手捧著碗出來，“舅舅你肯定沒吃晚飯。我給你打了三個雞蛋?！?p> 秦采芬：“放糖了沒有？”
穆慧點頭。秦耕久遲疑片刻，接過碗，說：“穆慧，你比你表姐細心。阿牛娶你，是他一生的福?！?p> 秦采芬：“秦晴多好哇！長相又好，脾氣又好！將來是舅舅的貼身小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