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審判
“快走,你這家伙”
加諾喊著自己醉醺醺的同伴。
“為什么每次都要喝成這樣子”
年輕的錄事官身穿簡樸的亞麻色長袍,像是虔誠的教徒,這是鋼鐵之翼的規(guī)定,穿著塵世長袍是一種寓意,希望他們這些記錄者們在工作的時候忘記情感,像隔離世間的游人,不能摻雜自己的主觀意見,但要用生動的文字在最大限度上記錄下每一次審判的細(xì)枝末節(jié),這很考驗人的文學(xué)功底。
“有什么關(guān)系嗎,反正每次都是我們最后”
醉的像一灘爛泥的弗里茨仍不忘自己的酒瓶,那里面早就已經(jīng)空了,只是他喝得連視線都模糊,完全看不清那個透明的棕黑色玻璃瓶是不是還裝著渾濁而火辣的液體。
他扔掉同伴的酒瓶,玻璃瓶磕到潔白而宏偉的立柱上,碎裂的同時散發(fā)了最后一絲凌冽的酒氣。
“那還不是每次你都喝酒誤事”
加諾拖著他軟綿綿的身體繼續(xù)向前走。
連接著蔚藍(lán)天空的巨大白圣石柱在他們面前緩緩鋪開,兩旁清澈的泉水方潭倒映出石柱的影子,給人天地倒置,身處半空的錯覺。石柱直通前方如山丘般的宏大建筑,白血神殿,宏偉的神殿是用白圣石一體鍛造的,內(nèi)部鏤空,尾部直通后方的審判之崖,像是被挖空的海螺一樣平穩(wěn)的放在懸崖邊緣,永不墜落。
白色是整座建筑的基色,只有大門處有金色點綴,圣潔的白色象征的不是純凈,而是威嚴(yán),這里曾是神審判叛逆者的地方,如山般的建筑給人強力的威壓,像是被一雙巨大的眼睛凝視,無處可藏的感覺傳遍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后方深淵里時不時傳來的嚎哭聲更是讓人毛骨聳立。
正門已經(jīng)打開過了,那門是用魔法驅(qū)動的,如城墻般的巨門上用成噸的金粉澆筑出世界樹與長矛紋路,開啟時的四面八方都會聽到一聲灌耳的天雷,這雷聲是神對背叛者的怒意,為了給受審者施壓。
他們沒有資格開啟那扇門,更何況他們是遲到者,只能灰溜溜的從一旁的側(cè)門進(jìn)去。
好在記錄者有不少,他們每次都能逃過一劫,穿過螺紋般的小道,他們來到記錄者席位,弗里茨果不其然還是老樣子,倒頭就睡,加諾只能用腳踢了踢他的長袍,讓他和地面盡量融為一體。
審判臺上,消瘦的少年被鎖鏈縛住雙手,卻仍舊昂起他高傲的頭,厚重的鎖鏈懸空而上,盡頭是兩尊與穹頂齊高的天啟騎士雕像,它們一左一右,一手持鏈,一手扶著武器,像是監(jiān)視者一樣。少年身后就是審判之崖,那萬丈深淵還有個外號,嚎哭之淵,幽咽的聲音究竟是風(fēng)聲還是被審判者無窮的恨意,無人得知。
灼熱的陽光透過身后的螺洞照射進(jìn)來,像是火焰一樣燒灼著少年的身體,加諾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倔強而又堅韌的孩子犯了什么錯,他好想走進(jìn)看看他的眼睛,總感覺那雙瞳孔像是剛剛被主人找回來的寶石一樣,散發(fā)著不輸于太陽的光。
審判席的人發(fā)話了,他拿出紙和筆,開始記敘。
“白一凡,你被指控殺死你自己的妻子,前鋼鐵之翼隊員,雨宮淺雪,被發(fā)現(xiàn)后殺死前任鋼鐵之翼大團(tuán)長,神輝精神領(lǐng)袖,決組總指揮,顧塵,并與之后的逃亡中,先后殺死法爾納追獵隊以及神織組褚寒總指揮,并與在和褚寒的斗爭中殺死一無辜玩家,希姿·希爾芙”
他發(fā)出濃厚的鼻音,隨后說。
“除此之外,你還被指控有情報販賣罪,盜竊罪,反解放罪以及強奸罪,你是否認(rèn)罪”
審判官用眼神施加威壓,碰到少年藏著冰霜的眸子時卻突然泄了氣,和他共事的人都說他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可此刻他面對的像是一頭吼著寒氣的龍,在輝煌而莊嚴(yán)的圣殿之內(nèi),他經(jīng)歷了不知對多少窮兇極惡之徒的審判,每一次居高臨下的目光都讓對方顫抖,唯獨這一次,和少年短暫的對視,僅僅一眼,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就刺激了他的眼睛,好像他所懷有的悲傷和痛苦根本不屬于他這個年齡。他突然感到自己用來維持信仰的正義在瑟瑟發(fā)抖,好像他才是被束縛在鐵鏈上的囚徒。
“這就是你們荒唐的審判?”
白一凡譏諷的看著審判席上的眾人。
“現(xiàn)在,你可以為自己辯解”
另一個審判管說
“辯解?”少年好像聽到了世紀(jì)上最大的笑話一樣笑起來,隨后在審判席眾人按耐不住的目光下收起放肆的笑,挑釁的說?!澳銈兊淖锩胰空姓J(rèn)”
“這是你的罪名,你的言辭模棱兩可,是要表達(dá)什么?”
“隨你便吧,這話我也不不是說給你聽的”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最后一排的北野望身上,盡管后者選了一處被陰影包裹的地方坐下。
“既然你放棄辯解,那依據(jù)你的罪名,神諭將宣判你死刑,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審判官話音落下,神殿一片寂靜,只剩下身后深淵的哭嚎。
少年沉聲不語,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吧,跌跌宕宕走到現(xiàn)在,結(jié)果到頭還是一無所有。命運放下誘人的餌料,引誘他這條天真的小魚上鉤,現(xiàn)在咬住那幻光的他只能在水中撲騰翻身,既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現(xiàn)在辯護(hù)方登場還不算晚吧”
墨南楓帶著手下款款走來,他的隊伍成員著裝不一,完全沒有一個團(tuán)隊規(guī)整的感覺,倒像是臨時找來的旅游團(tuán)。
“墨副會長,您沒有參與此次審判的資格”
“可我擅自入席了”
墨南楓像是個不請自來的流氓,把對方要說的話也說出來。他穿過審判大廳,坐在審判席的對面,用狡黠的眼睛看著對方。
“我整理了你們所說的白一凡先生的罪名,我認(rèn)為其中大部分都是虛構(gòu)的陷害,至于理由,我將在此一一分析”
其中一個帶著眼鏡的女孩站起來說,她神采奕奕,眼鏡下的眸子像是青色的蒼墨。
“你說白一凡先生的妻子雨宮淺雪被他所殺,然而根據(jù)當(dāng)?shù)鼐用衩枋?,他們夫妻倆相敬如賓,感情和睦,況且當(dāng)天雨宮淺雪在紀(jì)念碑上變成灰色時,他有不在場證明,他和村民一起遭受了暗殺者的襲擊?!?p> 另一個帶著羊皮卷的人從背包中劃出五顏六色的水晶,攤開放在桌面上,拿出其中一個釋放投影。
“其二,顧塵的死因也完全不清晰,只是你們的主觀臆測,我們只知道顧塵的死亡地點是摘星崖,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事實”
“我想知道這兩點罪名你們是怎么得來的”
她問審判官
“根據(jù)他殺死追獵小隊時的殘忍手段,我們推斷他是一個有嚴(yán)重精神分裂的瘋子,所以他在失手殺了妻子后,精神異常,又在摘星崖殺了來訪的顧塵”
“根據(jù)后者來推斷前者,放在數(shù)學(xué)題里還可以,但一個人的意識可是多層面的,你們不覺的這樣太荒唐了嗎”
“這位是”
“我叫清弦”她抬抬眼鏡。
“好,清弦小姐,我們且不提前面的罪名,24位掛著鋼鐵之翼頭銜的追捕人被他在黑荊棘叢林殺害,以及褚寒指揮長在路西菲格斯被殺害,這是不爭的事實,這兩項罪名,你要怎么替他洗清呢”
“您這是偷換概念,如果舍棄白一凡之前經(jīng)歷的事情不論,那他之后的所做所為就處在一個空態(tài),是沒有意義的,人的行動是被意識形態(tài)而影響的,必須找到他的原初意識,才能對之后發(fā)生的變化做出詮釋”
“這太荒唐了”
“不,這不荒唐,他之前的經(jīng)歷以及經(jīng)歷那些事件產(chǎn)生的應(yīng)激意識是解開這場迷題的關(guān)鍵”女孩凝眸,淺粉色的劉海斜在一旁,像是給。
“首先我們來分析他妻子的死因,事情發(fā)生前來歷不明的玩家們進(jìn)入了清泉鎮(zhèn),支開了白一凡,吸引了大部分村民,隨后趁機劫走雨宮淺雪,很明顯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而值得注意的是,在他的妻子死亡后,顧塵親自前往慰藉,那么大的一個團(tuán)長,居然親自探望一個可以說是只有幾面之緣的小子,更況且他還是隱居者,與鋼鐵之翼的理念相悖?!?p> “至于我上面提到的慰藉探望,也只是為了上一段話通暢而想出的代詞,白一凡居住的地區(qū)偏遠(yuǎn),非親非故的他為什么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顧塵的來意絕對是更多層面東西,而我們不得而知。而且地區(qū)偏遠(yuǎn)也是重點,暗殺者們是如何找到兩個與世隔絕的人,您不覺得,這一切,暗流涌動嗎?”
“無論如何,他的罪名都是不爭的事實,就算你用詭辯論說贏了我,他也要承擔(dān)犯下的錯誤”
“你們那些所謂的錯誤是你們在主觀的判斷下強加施害導(dǎo)致被害者迷失自我從而使他背負(fù)了不應(yīng)背負(fù)的錯誤,這一切,很有可能都是你們造成的”
“簡直是一派胡言,你是說我們殺了我們的團(tuán)長么”
一旁身穿鋼鐵之翼制服的玩家實在無法忍耐。
“您曲解了我的意思”
“夠了,把四葉草的人趕出去”他厲聲說
“白一凡,如果你能說出當(dāng)天的情況,我可以完全推導(dǎo)出此次事件的始末和流程,就現(xiàn)在,難道你想這樣被不明不白的宣判死刑嗎”
她看著一言不發(fā)的少年,等待著他的回答。
少年在薄暮的光照下抬起冰冷的眸子
“是我親手殺了顧塵,我只承認(rèn)這一個罪名”
在所有人的凝視中,白一凡吐出這一句話,神殿再次陷入死寂。
“還用繼續(xù)審嗎,就應(yīng)該現(xiàn)在就把這小子綁到裁決之地的石柱上去”身穿鋼鐵翼服的玩家怒目圓睜。
“為什么,難道你不想活下去嗎”清弦不解的問。
“你覺得我像是想活下去的人嗎”白一凡平靜的說。
白一凡被兩柄斬馬刀架住脖子,一個人為他松開鎖鏈,緊接著而來的是魔法束帶,光鎖像一條蟒蛇一樣纏繞在他身體上,勒出一道道壓痕。
他就這樣被押解著走向關(guān)押點,而他沉思的樣子,像是一個正在懺悔的教徒。
冰冷而潮濕的赫卡爾地下監(jiān)牢中,少年作為重刑犯,被關(guān)押在最深處的魔法屏障牢籠里,鐵處女一樣的甲殼束縛著他,犯人只能露出一個頭部活動。
北野望穿過魔法屏障,放下手中通行水晶,如果沒有這個,他會被高速流動的光魔法粒子切割成絲狀。
“為什么要招認(rèn)不屬于你的罪名”
“你知道為什么,不然你也不會冷眼旁觀,我不知道你們在演一出什么戲,我不關(guān)心”
北野望找了一處干的地方坐下,略帶惆悵的說
“我以為他能勸得動你”
“勸?”白一凡輕蔑的笑著“他殺了我的妻子,這就是他的勸說”
“他沒有別辦法,你陷得太深了”北野望覺得這句開脫的話太過愚蠢,就像是律師在為殺人犯開脫一樣,沒有人會認(rèn)同他,他終究還是把白一凡當(dāng)自己人,才表達(dá)的那么直白?!澳悻F(xiàn)在死,沒有任何意義”
“不,我唯一的意義就是現(xiàn)在死去,這樣那家伙才不能如愿,我也知道你的來意,你說什么我都不會在乎的”少年被陰冷地下室染上濕氣的眸子突然發(fā)狠。
“那女孩想好好活下去吧,在現(xiàn)實中,那是她的愿望”
“她已經(jīng)死了”
“但是你還活著,你欠了她那么多,總要去做點什么吧,僅僅因為對顧塵的仇恨,就讓你忘記了愛人的愿望么”
聽到這話他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似乎想要掙扎出束縛他的鐵處女,用雙手掐住眼前人的脖子。
“我欠她的,你有資格說么”他咬牙切齒。
“我或許沒資格,可那女孩心底也是希望你解放這里的,希望和你在真正的世界牽手看著晨曦日升,夕陽西斜,我說的沒錯吧?!?p> “在我們的世界,你說出這種謊言,可是要下地獄的”白一凡譏笑著。
“可有些人要把這些變成現(xiàn)實,我們并不都是麻木和逃避著的,我們還有希望,現(xiàn)在的世界就是一團(tuán)腐朽的泥潭,還有很多人在掙扎”
“所以這些廢話和現(xiàn)在這個世界有什么關(guān)系呢,你和他一樣都是瘋子,編造一些不切實際的理由欺騙無辜的人,我絕不會聽一個瘋子的話”
說出這生硬而絕決的話時,他感覺自己就像是掄起磚塊狠狠地砸了對面的臉一樣,白一凡只感覺莫名心痛,和北野望分開時他知道兩人注定不是同一個道路的人,可少年怎么也不會料想到他們之后會是以這種方式見面,而現(xiàn)在他被仇恨沖昏了頭,只想打爛眼前人的臉。
“這是還渴望活下去的人的希冀,你見過葉靈杰了吧,他沒和你說什么嗎”
“他說他是個研究員,僅此而已”
“不,你一定知道的,這是一場實驗,而你是被選中的人,你得去結(jié)束這一切”
北野望深切的望著他,和他對視的那一剎那,少年是如此的不自在,好像被生生拔去鳥羽的鳥兒。
“又是這種眼神,好像我非要擔(dān)負(fù)你們的使命一樣,我恨透你們假惺惺的樣子了,去死吧,都去死,我絕不會擔(dān)負(fù)你們?nèi)魏问姑??!?p> 北野望手撫著潮濕的地面起身,右手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污泥,他攥緊手心,把殘余的水滴擠出來。
“我看你抱著那個女孩穿過我的身旁,交出她的時候,你的瞳孔在顫抖,那一刻,你看到的一定是她吧”
“夠了”
他的眼神突然有力,少年像是被什么東西攫住一樣,完全挪不開目光。
“你想再見到她嗎,或者說,你有勇氣在現(xiàn)實中見到她嗎”
“我說了,她已經(jīng)死了,你這個混蛋”
他調(diào)動了憤怒和仇恨充斥自己,本以為自己會像一頭狼一樣吼出來,可脫口的話卻像是軟弱的小孩被搶走糖后的怯語,連那聲混蛋罵的要死那么不堪。淺雪死去的事實刺激著他的內(nèi)心,他厭恨這個事實,也厭恨著造就這個事實的自己,果然,當(dāng)內(nèi)心的冰雪消散后,他是憎恨自己的,那個封閉他感情的黑殼子被打碎以后,他內(nèi)心涌出的情感根本無法原諒自己。
“告訴我,你有沒有勇氣”
北野望堅定的問著少年。
“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只能問你這個問題,你有沒有勇氣,那怕不是以解放者的身份,而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如果你有,就結(jié)束這一切,讓這個世界分崩離析?!?p> “現(xiàn)在,你就得做出選擇了,小子”
監(jiān)獄走廊中突然傳來嘈雜的聲響,模糊中白一凡聽到那幾個重復(fù)的字
“有人劫獄,有人劫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