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輛雕瑞云繡仙鶴的馬車在云想衣門口接走了秦杳。
……
半個時辰后，馬車停到了一處翻新的宅邸門前，橫匾“文府”。
秦杳下了馬車，依舊是素色長裙，亂挽的發(fā)髻，一根白玉簪，神色平淡地拿著一幅令人不忍直視的繡作。
文公子站在府門前親自迎接。
秦杳將繡作遞給了他身邊的侍女，心照不宣地跟著他進了府上后院，至于那百兩繡作則被丫鬟拿去當(dāng)作了丫鬟婢仆們的談資。
后院有一石亭，亭中置棋臺。
這是秦杳第三次到這兒來了。
百兩銀學(xué)棋，是他賺了。
文公子站在亭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讓秦杳先行。
秦杳并不客氣，徑直上前坐到了北邊的凳子上，坐北朝南，腰板挺直，卻渾身透著一股子慵懶。
文公子隨后危坐于南邊的凳子上，肩骨橫直，脊背筆挺，微頷首，極鄭重的架勢。
昨日的老仆不遠不近地立在靠西邊的位置，腰肩略佝僂，渾濁的老目中精芒暗藏。
不少從附近路過的下人看到了他們的坐向，都面露驚詫地打量一遍秦杳，再從相熟的人那里打聽這女子來歷。
秦杳用食指點了點棋盤一角，淡聲：“你先?！?p> 聞言，文公子也不扭捏，略去猜先一環(huán)，率先落了子。
……
紅日西墜，接天的山巔染出一層微赤的霞光。
襯得少年病白的面容紅潤了幾分，那清秀的眉眼透著幾分崇敬。
他的目光從石桌上的棋盤移到秦杳落子的手上。
落子的動作很漂亮，不似女兒家的柔美，腕如玉骨，頗有幾分儒雅之風(fēng)。
手也很漂亮，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泛著一點淺粉，手背細膩如瓷，掌面有一層薄繭，掌心紅潤，不是做粗重活留下的。
像是個練家子，不過看不出使的什么武器，或許，什么都使。
在文公子猜測間，秦杳落下一枚白子，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p> 文公子如夢初醒，看回棋盤，秦杳又贏了。
下了三局，執(zhí)黑也罷，執(zhí)白也好，他都一直被對方牽引著走，受困其指掌間，如無知稚子對巍巍老者，毫無還手之力，不過受益匪淺。
文公子起身，拱手相拜：“秦姑娘棋藝高深，小可嘆服。”
秦杳抬眼，長睫掀起，露出那雙桃花盛艷的眸子，目光在文公子身上凝了半息，又掃過一旁的老仆，擺了擺手，若有所指道：
“修身養(yǎng)性罷了，機關(guān)算盡，傷身?！?p> 說完，站起身便往外走。
文公子沒有親自送她，而是招了個丫鬟跟上去。
待秦杳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連廊拐角時。
文公子將指間捻弄的棋子按到棋盤上，抬頭問老仆：“觀叔看出了什么？”
花五兩銀買一幅“再無用處的繡線”已是脂粉蒙心，而擲百兩購其繡作，簡直能稱一句瘋魔。
而他這么做，其一是為了下棋，更重要的是觀叔看了他們上一回的棋局，對秦杳的身份生出了疑慮，想再試探一番。
老仆背對著文公子，面向秦杳離去的方向，默然良久，方道：“她像是認(rèn)識我，而我從未見過她?！?p> 不僅在小鎮(zhèn)繡閣時，她便在暗中打量他，甚至臨走時那句話都像是在對他說的。
聞言，文公子眉頭微蹙，沉默了。
前朝有“二文”，右丞文晏清，邊關(guān)大將文晏平。兩兄弟的存在，讓文氏一族的風(fēng)頭一時能與京中屹立百年的四大世家相列。
而自邊關(guān)戰(zhàn)事平息后，文晏平自請辭官，封了侯爵，歸隱乾州。
而文晏清則留在了朝堂，爾后，因身陷皇子奪嫡而招徠禍患，京中文氏從此不復(fù)存在，乾州文氏也遭奪爵，日益沒落。
老仆名為文晏觀，乃二文之胞弟，文公子名為文和雍，為文晏平的乾州族戚之后。
而“秦杳像是認(rèn)識他，而他沒見過秦杳”，則秦杳必然是從他的兩個兄長的臉貌將他的身份推測出來的，依年歲看，她認(rèn)識的大抵是文晏平。
而她臨走前所說的話，更隱隱透著她知道什么內(nèi)情。
半晌，文和雍喃喃問道：“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文晏觀看了一眼棋盤，又看向秦杳先前坐的南向位，正色答道：“池中蛟龍。”
文和雍有些好奇地問道：“那她來這里，所為何事？”
她通身的氣度，實在與那小鎮(zhèn)格格不入。
文晏觀老目微瞇，推測道：“許是為了那封陸相手書吧?！彼麄兘K究是來晚了一步。
他頓了頓，抬眸望天，嘆道：“朝堂將變——”
文和雍不解地望著他，眼里透著茫然。
文晏觀正視他，嚴(yán)肅道：“蛟龍過境，風(fēng)雨必來。這分機緣不是我們能沾染的，你別再去渭云鎮(zhèn)了。”
文和雍目光微黯，半晌點了點頭，挽起袖子，開始復(fù)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