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飄了一夜的雨絲,梨花欺雪,風(fēng)繞柳絮,一春半休。
一品閣。
“南霖來了兩撥人,一撥住郡守府,像是出來游玩的,結(jié)交的都是一些江湖小輩,另一撥進了許氏祖宅,行蹤隱秘,里面有用蠱高手。”
北商一手掛著銀蛇,一手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口,繼續(xù)道:“大秦那方的人倒是有點問題,既查了阮子修,也查了……”
秦杳忽然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北商那漫不經(jīng)心的神情突然凝住了,深邃的眼里流露出茫然與一絲戒備。
秦杳用手指捻了捻紅袖一角,又張開手指,撫了撫上面的繡紋,目光緩緩上移,從北商的一席紅衣,看到了他的臉上,若有所思地細細打量。
北商不明所以地僵住了動作,長眉微蹙。
不怪他草木皆兵,實在是眼前這人一肚子壞水的形象過于深入人心,即便許久未見,即便她裝得溫良如許,他也忘不了自家主子的本性。
秦杳嘖嘖兩聲,像是在比較什么。
很快收回手,神色如常地呷了一口茶:“繼續(xù)。”
北商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繼續(xù)道:“也查了一品閣,暫時還看不出他們的意圖。”
北商低了低頭,表示自己說完了。
秦杳雙手相疊,搭在桌面:“我最近缺錢?!?p> “要多少?”
秦杳豎起食指搖了搖:“我來一品閣做繡娘,你照例發(fā)我月錢?!?p> 北商用懷疑的目光將秦杳看了一遍,嫌棄道:“我這一品閣也是要臉面的。”
“嗯?”秦杳挑了挑眉,不解地看向他。
“一品閣的繡娘都你這副打扮,豈不是太跌價了?”北商伸出手,抽出秦杳的白玉簪,任墨云散落,道:“我替你梳發(fā)。”
其實她會不會刺繡,是什么裝扮都無所謂,畢竟連他這個人都是她的,遑論一間小小的一品閣。
他就是看不慣她這般亂糟糟的樣子,也不明白從前何等驚艷絕倫的人物,怎會頹喪至此?
“你會梳發(fā)?”秦杳不太信他。
“沒人能比你更差了?!北鄙陶酒鹕韥砣ツ昧耸嶙?。
秦杳沒再做其他反應(yīng),只坐直了身子,任他折騰了。
一炷香后。
北商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露出了精致的眉眼,與絕美的下頜線,仍只有一根白玉簪為飾,卻不顯寒酸了,甚至被那玉簪的成色襯出了幾分典雅。
秦杳雖然沒照鏡子,也知道自己齊整了許多,心情不錯。
叩門聲響了兩下。
北商往外挪了半步:“進?!?p> 屋門一開,香風(fēng)細細,走進一美人來。
三十來歲,體態(tài)豐嬈,風(fēng)韻極佳,梳墮馬髻,珠翠奪目,穿著一身紫色系的裙裳,披一件流光溢彩的薄紗,白皙圓潤的香肩若隱若現(xiàn)。
單看容貌,是個六分美人,在普通人中約略出挑些,不過,單風(fēng)情二字,足以慚飛燕,愧玉環(huán),連一根發(fā)絲都會勾人。
北商給秦杳介紹道:“玉骨梅妃。”
玉骨梅妃,江湖上小有名氣的殺手,聞名于妖媚惑人,現(xiàn)歸以元滄教門下。
也是一品閣明面兒上的老板,梅清若。
梅清若聞言,媚眼微訝,似乎是沒想到教主這么隨便就將自己的江湖名號給點出來了。
待她發(fā)現(xiàn),屋里的姑娘換了發(fā)髻坐在靠椅上,而自家教主手里拿著梳子,站在一旁,儼然一個梳妝丫鬟。
心中忽然有了計較。
北商對她道:“你著人再添張繡席。”
梅清若低頭應(yīng)是。
北商又對秦杳溫聲道:“還有什么事?”
“沒了。”秦杳站起身來,目光將梅清若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手肘撞了撞北商,低聲笑道:“不錯?!?p> 說完,目光一收,不緊不慢地出了房門。
北商一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正經(jīng)的東西,他表示非常無語。
梅清若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里驚得不得了,她家教主也有這么溫和的時候?這是什么離奇的夢境?
好在豐富的人生閱歷讓她快速平靜下來。
梅清若從袖中拿出一封信函,呈給北商。
北商接過后,干脆利落道:“下去吧。”
梅清若遲疑片刻問道:“那位姑娘的繡席安排在哪處?”
一品閣的繡娘分三等:
一等,為或招來或培養(yǎng)的頂級繡娘,一幅繡圖的價值可媲美圣手丹青,她們都在樓上,有各自的繡室,及伺候的丫鬟。
二等,主要制作一品閣的奢侈繡品,既有百里挑一的繡娘,也有元滄教的暗樁,自由度很高,掛牌記名,可在樓中雙人繡室,也可不在店中。
三等,則主要是云豐城女紅不錯的繡娘,繡席在店鋪內(nèi)。
北商擺了擺手:“你看著辦吧,”
梅清若又應(yīng)了一聲是,走出了房間,闔上了門。
卻說秦杳一下樓,便是冤家路窄——
又碰上了劉玉娘。
“又是你!陰魂不散!來這兒干嘛?”劉玉娘瞪大了眼睛,嫌惡地將秦杳看了一圈,仿佛看到了一塊惡心人的狗皮膏藥。
秦杳好脾氣地回應(yīng)道:“我來一品閣當(dāng)繡娘?!?p> 劉玉娘“噗”地一聲笑了,像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整個五官都樂得有些扭曲:“你說什么?你想當(dāng)一品閣的繡娘?”
兩人的對話讓繡席上的繡娘都看了過來,她們都是經(jīng)過層層篩選過來的,都知道來一品閣有多難,想看看這個新同伴是何方神圣。
劉玉娘見眾人的目光都匯集過來,心里想著,這回這秦杳丟臉丟大發(fā)了。
提前幸災(zāi)樂禍道:
“城東有個胡記醫(yī)館,能治腦疾,你要不去看看?
城西有個王鐵匠,你看看,開鎖的鑰匙,你配不配?
城北有個殺豬匠,你不如去借把稱,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枉你長這么大,竟是半點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真真是笑死個人!”
秦杳屈指蹭了蹭鼻尖,糾正道:“我是來‘當(dāng)’,不是‘想’當(dāng)?!?p> 她在說“當(dāng)”和“想”時,加重了咬字。
劉玉娘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話,覺得簡直荒謬之極。
譏諷道:“窮鄉(xiāng)僻壤出來的,說起謊話來倒是一點不含糊。”
繡席中一個身穿柳色衣裙的女子站起身來,蹙眉喊道:“玉娘,別說了。”
雖然她看不上撒謊、說大話的人,但劉玉娘說話實在有些咄咄逼人。
說著走上前來,主人家一般輕聲道:“一品閣是做買賣的地方,姑娘若是想搗亂,是沒好果子吃的,還是盡早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