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他的新作完成了，主編大為驚喜，對他更是贊嘆有加。公司費了些心力，將他的作品做成了動態(tài)漫畫，還找了聲優(yōu)來配音，在著名視頻平臺播出。
播出第一話的時候，反響極好，老粉們紛紛點贊，表示會繼續(xù)支持。播放量節(jié)節(jié)攀升，他的自信心也隨之重拾了不少?？傻诙挷コ鲋?，網(wǎng)上出現(xiàn)了一些不一樣的聲音：
“大家不覺得這部漫畫和小熊維杰之前完結的漫畫很像嗎？”
小熊維杰，正是他的室友盛維杰的筆名。
“天啊，這不只是像，簡直一模一樣啊。”
起初只是彈幕中的幾句評論，可后來這樣的質(zhì)疑聲一傳十，十傳百，彈幕上的質(zhì)疑和吐槽幾乎刷屏，還有人到公司官微下面留言：
“分明就是抄襲我們家小熊。”
“抄襲的作品還敢打著原創(chuàng)的旗號，真是不要看臉。”
“支持原創(chuàng)，抵制抄襲！”
……
還有粉絲發(fā)微博表示“太讓人失望了”，要脫粉。
抵制的聲音就像是一場傳染病，很快，他的微博粉絲數(shù)急速下降。一時間，輿論嘩然，“著名漫畫男神疑抄襲”之類的話題直沖上熱搜榜單。
公司也很快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這天，他剛來公司上班就被主編叫到辦公室，同樣被叫去的還有他的責編小任。
“你的作品在上交之前有沒有給其他人看過？”主編鐵青了臉問他。
他想了想，回答：“……應該沒有吧。”
“這件事可能只是巧合……”責編在一旁小聲說。
“相似度超過百分之六十了你還告訴我這是巧合？你們是怎么搞的？怎么會出如此大的紕漏??？當初的審核數(shù)據(jù)呢？”
“上面急著要，我就只查了第一話。”責編弱弱地解釋。
主編一聽，如同踩著了地雷瞬間炸開，厲聲呵斥：“我的天??！小任，你做編輯也有些年頭了，又不是剛入行的小年輕，審核這種事情一定要仔細、仔細再仔細?！?p> “是是是。”責編在一旁直點頭，大氣不敢出。
“還有你啊甄南，我知道你在瓶頸期，我不來催你，那你也別拿這樣的東西來糊弄我??！”
訓斥聲如同驚雷震耳欲聾，幾乎傳遍了整層樓。編輯部的同事們?nèi)巳俗晕?，一個個都不敢大聲說話。
有名責編悄悄探出頭，越過中間的隔板，同坐在自己對面的實習生小聲私語：“咱們主編很少發(fā)這么大火。”
“主編，我們知道錯了，下次一定小心，不會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了?！?p> “還敢有下次！”主編深呼吸，一把抓起手邊的水杯，喝口水調(diào)整了一下，坐下繼續(xù)說：“公關部已經(jīng)去做工作了。這件事情可大可小，如果處理不好，不僅是你甄南的名聲，還有我們整家公司都會受到牽連?！?p> “對不起。”他埋著頭，滿心的內(nèi)疚讓他不敢抬眼看主編的臉。
主編瞥了他一眼，吩咐旁邊的責編：“趕快把在播的和即將播出的視頻都給我撤了。”一手拂著額頭，向他們擺了擺手，“去吧?！?p> 他二人灰溜溜地從主編辦公室里出來。
一大早就被領導訓了一通，耳朵里嗡嗡直響。
公關的道歉聲明以及其他的努力只是暫時壓住了網(wǎng)上話題議論的熱度，可對方對公司開出的和解方案并不滿意，最終直接將“抄襲”作品的作者，甄南，告上了法庭。
午餐時間，主編在電梯里遇到了總經(jīng)理，和他說了公司職員甄南因抄襲惹上官司的事，還幫他探了探總經(jīng)理的口風：“徐總，我們要不要幫他找個律師什么的？”
“畢竟抄襲是他的個人行為，公司已經(jīng)派人出面幫他去和對方談和解了，就算是仁至義盡了，沒追究他對公司聲譽的影響就已經(jīng)很好了。剩下的爛攤子是他個人的事，公司不方便再插手?！?p> “好的?！?p> 眼看著開庭的日子一天天臨近，而他整日自暴自棄，郁郁寡歡，我于心不忍，便通過我公司的法務同事找了知識產(chǎn)權方面專業(yè)的律師為他辯護。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把律師約到他家。
“李先生，能和我說說您這部漫畫作品的靈感來源嗎？”
“那天我坐在陽臺上，看到有一群螞蟻在搬一塊比它們身體大數(shù)倍的餅干，我看著挺有意思的，就腦補了一個故事，畫了下來?！?p> “您的作品發(fā)表之前有沒有誰看過？”
“給責編審稿了，這是我們公司的流程?！?p> “嗯，在此之前呢？還有誰看過嗎？”
“你們怎么都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他有些不耐煩起來。
“那您之前有沒有看過盛維杰先生這次的作品？”
他把頭撇過去，不耐煩地答：“不記得了?！闭f完，拿起手機開始刷了起來，無論律師再問什么他都避而不答。
“您這樣不配合，到時在法庭上讓我怎么幫您呢？”
我趕緊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唐律師，我男朋友最近狀態(tài)不好，您等等，我和他談談?！闭f完，我拉著他進了房間，關上門。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
“你別這樣行不行。人家唐律師在知識產(chǎn)權糾紛這一塊是專業(yè)的，只要你積極配合，到時候事情一定會有轉(zhuǎn)機的?！?p> “網(wǎng)上對我的聲討都這樣了，你又不是沒看到那些人說的有多難聽，還會有什么轉(zhuǎn)機？”他抱著頭，將滿臉的痛苦掩在手里，哽咽了許久才開口：“算了吧，沒用的，別浪費那些錢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p> “你在說什么渾話呢！積極配合律師調(diào)查總比你在這里唉聲嘆氣要好?！?p> 他一股腦躲進被窩：“我要休息了?！?p> 我望著蜷在被窩里的他束手無策，只好獨自出去和唐律師說：“對不起啊唐律師，我男朋友今天心情不好，我們電話聯(lián)系吧?！?p> “那我先走了?！?p> 我把律師送到門外：“真的不好意思，麻煩您百忙之中跑一趟?！?p> 開庭的那天，我因為公司開會走不開，就沒陪他一起去。
在庭外等候開庭的時候，他給我發(fā)了好多條微信：“寶貝，我好緊張啊?！薄叭绻偎臼×耸遣皇且屹r得傾家蕩產(chǎn)啊？”
面對他帶著滿滿焦慮信息的狂轟濫炸，我只能盡我所能地安撫他的情緒：“別擔心，唐律師會幫你爭取的?！绷硪贿叞萃刑坡蓭煟骸敖裉扉_庭，有勞了?！?p> “沒事，我作為李先生的律師自然是維護我方當事人的利益?！碧坡蓭熁亍４送?，律師還告訴我，我男朋友一直回避在法院門口前來采訪的記者們向他伸來的話筒和鏡頭，而且在開庭前等候的過程中顯得格外焦慮，半個小時上了好幾趟洗手間，坐立不安。
他坐在被告席上，旁邊的唐律師努力為他辯護，可他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fā)呆：自己向來討厭抄襲他人知識成果的人，自己如今怎就成了自己討厭的那種人？是否有人蓄意陷害？望著坐在自己對面，抱著雙臂，坦然靠著椅背的盛維杰那道貌岸然的模樣，他不禁猜想：會是昔日和自己稱兄道弟，如今卻和自己對簿公堂的盛維杰嗎？他前些日子來過我家……可我們曾是大學室友，同吃同住四年，他怎會陷害自己？還是說……自己信錯了人？
法庭上的舌戰(zhàn)仍在繼續(xù)，他好似一具坐在被告席上的軀殼，腦子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最終，由于證據(jù)不足，一個上午的官司以原告盛維杰勝訴告終。判決書上，對方僅索要了他十萬的賠償金，可那是他在這個消費高昂的大都市打拼一年的積蓄。
走出法庭，他有些恍惚。
盛維杰從他身邊走過，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輕蔑地對他笑了笑，說：“讓你賠十萬是看在我們是大學同學又是室友的情分上。我知道你是從小地方出來的，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打拼不容易?！?p>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盛維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終究還是敗了。
“你可別不服氣，你去查查這類侵權的案子，都是幾百上千萬的賠款?！笔⒕S杰說完便甩手離開了。
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完全蒙了。
好友的背叛，對他無疑是沉重的一擊。
判決結果很快公布到了網(wǎng)上，從此，他跌落神壇，被千夫所指。
第二天，他照常來到公司上班。
去茶水間的時候，碰巧聽到有兩個同事在竊竊私語。
“我們公司真是太仁慈了，這種人品有問題的人怎么還能留在公司?！?p> 另一個同事轉(zhuǎn)頭瞥見他，立即給對方使了個眼色，壓低了聲音說道：“誒呀，少說點吧。”
他背對著他們，自顧自倒了水，若無其事地走出茶水間，心里卻很是憂傷。
原本來自單親家庭性格孤僻的他，如今更是被同事們孤立，他也不愿參與任何同事和朋友的聚會，每到周末就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家里。
周末，我買了些菜去他家給他做飯，還帶了一個裝滿土的小花盆。
他為我開門，見到我手上的小花盆，問道：“你干嘛拿盆土過來？”
我噗嗤一下笑了，解釋道：“這不只是土，里面是太陽花的種子。”
把菜放進廚房后，我把花盆放在客廳的陽臺上，叮囑他：“記得每天澆水哦。”
“寶寶，我不想畫畫了?！彼袣鉄o力地對我說。
我震驚地看著他：“為什么？”
“我太差勁了，怎么畫都畫不好。我感覺我掉進了一個窄口瓶子里，我知道主編要的效果大概是什么樣的，但無論我怎么努力，就是無法爬出這個瓶頸。”
我拉著他的手，鼓勵道：“寶貝，你知道嗎？你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步——你已經(jīng)試圖打開心靈，讓一縷陽光照進來?！蔽一仡^示意那拉開了一小部分的窗簾，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間溜進來，悄悄地鋪在地面。我拉著他走到這片陽光里，將那兩片含羞半開的窗簾全部拉開，昏暗的房間里瞬間變得敞亮。
“我知道，你對自己一向要求很高，但是有的時候也要想開一點，凡事都有兩面，多往好處想想。慢慢來，一步一步地走進這片陽光里，只要你再勇敢一點，探出頭，眼前就會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蔽依^續(xù)說道。
明晃晃的陽光撲面而來。他被眼前的光亮怔住，緩緩走到窗邊，站在陽光里，感受著久違的有溫度的燦爛。
上班的時候，何編輯從他座位邊走過，見他兩眼發(fā)直，呆呆地看著畫板一動不動，就叫他：“甄南！你是在構思嗎？最近老是看你在發(fā)呆。”
他回了回神，看著對方，問道：“何編輯，有事嗎？”
“沒事，你繼續(xù)吧?！焙尉庉嬛噶酥杆漠嫲?，搖搖頭走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最近反應確實變得有些遲緩，還時常抑制不住地發(fā)呆。
這時，手機屏亮了。
是我發(fā)來的微信。
“寶貝，有個賀歲的喜劇電影上映了，我朋友都說很值得一看，我們周末一起去看吧?！?p> “嗯，好的。”他思考片刻，在輸入框輸入：“寶貝，我最近不知道怎么，總會不由自主地發(fā)呆，你說我是不是……”
這時，屏幕上跳出我的消息：“那就說好啦寶貝，我先去開會啦，晚上聊?！?p> 他看了看手機屏幕，把還沒輸完的那些話刪掉，回了一個“好的”，默默地放下手機。
周末正好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很多年輕人都與伙伴們相約慶祝，乃至到了深夜，街上依舊是人頭攢動。
電影里，演員憨態(tài)可掬的表演引得放映廳里笑聲不斷，可他卻覺得很是無聊，全程都板著張臉。當觀眾們笑得前仰后合時，他卻直搖頭。
看完電影，從放映室出來往影院出口去的路上，我忍俊不禁地問他：“你覺得這電影怎么樣，是不是很好笑？”
他看著我，扯了扯嘴角：“我看你剛才笑得挺開心的，你開心我就開心。”
離開影院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多，我拉他去了黃浦江畔，那里即將舉行一年一度的跨年主題燈光秀。
出于環(huán)?？紤]，往年的煙花表演已經(jīng)換成了燈光秀，卻依舊沒有熄滅前來觀看的群眾們的熱情。平時車水馬龍的黃浦江邊此刻竟也擠滿了人。隨著時間臨近凌晨十二點，人群紛紛往江邊的觀景臺靠攏，等待著這場已提早半個月在各大公眾號宣傳的跨年燈光秀開始。
預定時間一到，廣場上響起了音樂聲，對岸高大的建筑外墻上的彩燈同時亮起，忽閃變換著圖案，與音樂的起伏相得益彰。
“煙花轉(zhuǎn)瞬即逝，燈光絢爛卻冰冷，害，美好的事物總是這樣短暫。”
耳邊的音樂太響，人們說話的聲音太過嘈雜，我沒聽清他的話，湊過去，一字一句大聲地問：“你說什么？”
他擺擺手，轉(zhuǎn)頭繼續(xù)望著遠方。
眼看快到零點了，激動人心的時刻即將來臨，無數(shù)彩燈匯聚成的大銀幕上開始倒計時，江邊的人群也跟著一起大喊：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呦，寶貝?！蔽肄D(zhuǎn)身給他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他在我耳邊說道：“過去的一年過得好辛苦啊，新的一年會不會有所不同？”
“一定會的，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蔽倚χ卮鹚?p> 他抱著我的手臂緊了緊。
隨后，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大聲喊出你的新年愿望！”
我拉起他的手，許愿：明年、后年、大后年，以及往后所有的跨年我們都要在一起。
他看著我，目光如同此刻的月光一般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