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孫亞飛收拾好隨身物品，背上背包，輕裝上陣。她和孫曉飛約好了汽車站見面，也不知道如何與許杰告別，所以她決定就這樣悄悄地離開。正如徐志摩在詩中寫道：“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被蛟S，許杰就是她夢中的一片云彩，那樣美好，又那樣不真實。她決定把一切情感都藏在心底，等過完年，下學(xué)期開學(xué)，這個人也許就永遠(yuǎn)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了。這樣也好啊。如此渺小又不完美的她，承受不起愛情那重若千鈞的美妙……
“小妹?！币粋€風(fēng)塵仆仆的男人出現(xiàn)在孫亞飛的眼前，“你變漂亮了……”
“哥……”孫亞飛收回思緒，抬腳跟上他的步伐。
孫亞飛的家離市區(qū)需要兩個小時車程。他們落座后，孫曉飛遞過來一個小巧的盒子，示意孫亞飛收下。孫亞飛打開一看，里面竟然是一把精致時尚的朱紅色的翻蓋手機。她抬眼看向?qū)O曉飛，本能地將盒子推還給他。
孫曉飛又把盒子推過去，說：“拿著吧?，F(xiàn)在女孩子都有的。買了你就用著，反正也不能退貨的，而且紅色的我也用不了?；仡^你買張卡，打個電話給我。”
孫亞飛低著頭，默默地收下了。她那句“謝謝。”補在了心里，怎么也說不出口。
“好好讀書，把大學(xué)念完?！背聊艘粫汉?，孫曉飛淡淡地開口，聲音有一些沙啞，“現(xiàn)在沒有文憑不好混了。江湖不是那么好闖蕩的……”
之后，他們便不再說話，各懷心事地一路顛簸到家。
“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睂O亞飛覺得這個家如果還有什么值得她牽掛的，那便是她那多苦多難的母親了。
知道他們兄妹倆要回來，孫母忙完家里的活兒，便守在了村口，迎著凜冽的寒風(fēng)，伸長了脖子，把兒女等候。孫亞飛大老遠(yuǎn)就看到母親傴僂的身影，又瘦又小的，在風(fēng)中瑟縮。她鼻頭一酸，拔腿朝母親奔去。
“媽——！”她張開雙臂，想像小時候那樣撲進(jìn)母親的懷抱。最后，卻發(fā)現(xiàn)母親瘦小的身軀，已經(jīng)無法為她撐起那一片天了。于是，她反抱住母親，緊緊地將她擁進(jìn)懷里。母親又瘦了，沒有一點點肉感。心疼的感覺，在孫亞飛的心中蔓延開來，泛濫成災(zāi)。她濕潤著眼眶，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接著擠出一個難看的微笑，摟著母親的肩，看向正步步走近的孫曉飛。
“媽……”孫曉飛哽咽的聲音出賣了他故作鎮(zhèn)定的表情。
“好，好。都回來了。真好！我們回家！”母親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左擁右抱地拉著兄妹倆回家，雀躍得像個吃到心愛糖果的孩子。
他們到了家中，卻不見父親的身影。倒不是有多想念他，但平時回家，孫父都會待在家里，而今天是大年三十，他卻不見人影，難免有些奇怪。
“爸呢？”孫曉飛放好行李，隨口問道。
“他……有事出去了……”孫母面有難色，支支吾吾地說。
“今天還能有什么事？”孫亞飛隨口嘀咕道。
說曹操，曹操到。孫父手上提著個酒瓶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進(jìn)來?！班?！曉飛回來了。大學(xué)生也回來了！”
“孩子們剛回來，你少說兩句?！睂O母趕緊過去扶孫父，“怎么又喝那么多，都醉了。曉飛、亞飛，端菜去，咱們吃個團(tuán)圓飯！”
“你才醉了呢！”孫父一揮手便把孫母甩在了地上，“不就是女大學(xué)生回來了嗎？”孫父用拿酒瓶的手指了一指孫亞飛，打了個酒嗝，嬉笑著說道。
孫曉飛拳頭緊握，極力克制。孫亞飛趕忙扶起母親，迎上孫父：“夠了，什么大學(xué)生不大學(xué)生的！我們是回來看我媽，順便過個年的！”
“哎喲喂！上大學(xué)了，翅膀長硬了。出息了哈！敢跟我大小聲了？”孫父瞬間斗志昂揚，用力甩手，連帶著酒水也潑了一地?！耙荒晖?，二年洋，三年不認(rèn)爹和娘。你這才半年呢，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夠了！錢我會還給你的。三千六百塊，我記得的。以后兩年的學(xué)費不用你操心了。我自己繳！”孫亞飛咬咬牙，這一番解決的話，脫口而出。
“你自己繳！你拿什么繳？賣肉嗎？”孫父幾近刻薄地嚷嚷，“難怪啊。最近不用家里寄生活費了。你能賺什么錢？不就是當(dāng)“雞”嗎？對對對！你就是個當(dāng)妓女的賤——貨！”
孫亞飛像被當(dāng)頭潑了一身冷水一般，渾身一滯，寒從腳起。她覺得自己仿佛要被這一波屈辱的言語吞噬殆盡了！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父親。如此惡毒地中傷自己的女兒。她的淚奪眶而出，雙手卻倔強地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最后，卻還是忍不住轉(zhuǎn)身逃離了現(xiàn)場。她沖進(jìn)房間，把門重重地摔上，撲倒在被子上嚎啕大哭起來；吸入鼻間的是被褥曬過太陽后特有的香氣，一定是母親知道她要回來了，便親手為她晾曬的結(jié)果。而如今混合著她奔涌而出的淚水，竟是那樣的苦澀。
房門外傳來了哥哥和父親的爭吵聲，還有母親帶著哭腔的勸誡聲。突然，房門被狠狠地踹上了好幾腳，下部竟然被踹爛了，豁出了一道口子。孫亞飛害怕極了，縮在床上，忘記了哭泣。
“你他媽的孫亞飛！有種你都別回來！掃把星！白眼狼！賠錢貨！……”最后，終于安靜了下來。
孫亞飛呆呆地盯著房門上的那道皸裂的豁口，仿佛她的心上也破了一個大洞；風(fēng)刺啦刺啦地肆虐著傷口，攪得一片血肉模糊……
那天中午的團(tuán)圓飯是他們娘仨兒一塊兒吃的。即便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孫父也是徹夜未歸。在孫曉飛連番逼問下，孫母才透露，孫父最近迷上了賭博，常常兩三天不著家。
第二天，孫曉飛留給孫母一筆過節(jié)費，交代她藏好，別被孫父拿去賭了；隨后又硬塞了五百塊“壓歲錢”給孫亞飛，就收拾好行囊返工去了。
孫亞飛硬著頭皮，在家待到大年初二，一大早也狼狽地逃回了學(xué)校。冷清的校園只有她一個人。所幸的是她有一個小電鍋，買點食材，打發(fā)兩頓飯還是不成問題的。然而，臨行前母親那黑黃憔悴的面龐，那含淚不舍的雙眸，和那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瘦小傴僂的身影，在她腦中徘徊，久久不肯褪去……
努力學(xué)習(xí)吧！還要努力賺錢！她無依無靠，就如風(fēng)中飄搖的小草。但同時她也是堅不可摧的勁草，絕不向困難低頭。就像《飄》當(dāng)中的女主角斯佳麗，無論何時，都不向命運妥協(xié)，想盡辦法保全自己和家人。相比之下，她已經(jīng)幸運得多了，所以不可以再長吁短嘆了。孫亞飛拿出精致的翻蓋手機，決定明天就去買張電話卡回來……
章后語：一個人無法選擇自己來的路，但可以選擇自己要去的路。無論你的原生家庭如何不堪，無論你的命運如何多舛，都不要熄滅心中的那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