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亞飛回到家中,久久不能平靜。她忍不住把李晴和方曉永的故事說給了許杰聽。
“別人的事,少管。事情絕沒有如此唯美和單純。”許杰警告她說。
“有何高見?”孫亞飛好奇心頓起。
“先說他的丈夫,為什么不嫌棄她,在那個節(jié)骨眼兒娶她?還對她百般呵護(hù)。不排除那個強奸犯就是他?!痹S杰冷靜地分析道。
“你怎么老把人想得那么壞?”孫亞飛倒吸一口氣,對王勝的好印象一瞬間消失殆盡。
“都像你,把人都想得那么好,最后被人賣了還幫忙點錢呢。”許杰調(diào)侃道,“再說這方曉永,他愛李晴不假,但這么多年的堅持,不會沒有回報。從一個正常的男人的角度來講,他們之間必有奸情,只是掩飾得比較好罷了?!?p> “不會吧。我看他們除了上班都在辦公室碰面,下班各自回家,都沒有過多接觸的。很正常啊?!睂O亞飛正色道。
“要不然叫掩飾得好?連你都能看出端倪,那全世界就都知道了。”許杰輕笑道,“還有那李晴,結(jié)婚多年沒有孩子,如果不是不能生育,就是長期在避孕。她不想給王勝生孩子。有可能她后來發(fā)現(xiàn)王勝就是強奸她、毀了她一生幸福的那個人,所以與方曉永死灰復(fù)燃,暗渡陳倉了?!?p> “不會吧?被你這么一說,我感覺更糟糕了!”孫亞飛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耷拉著眉眼。
“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路是自己選的,跪著爬著也要走完;這不是你說的嗎?”許杰絲毫沒有同情的意思。
“說不過你,睡覺?!睂O亞飛嘟了嘟嘴道。
“也是,早點休息。養(yǎng)胎?!痹S杰煞有介事地說。
“討厭,八字沒一撇的事兒!”孫亞飛忸怩道。
“怎么會呢?難道你懷疑我的實力?那肯定能一擊即中的!”許杰自負(fù)道。
“不是這個意思。懷孕這個東西靠緣分的。還得遇上排卵期。一般要努力挺久的,不太可能一次就有了?!睂O亞飛解釋道。
“哦,我明白了。老婆的意思是夜夜笙歌嘛。好的,聽你的。我們就努力一陣子吧?!痹S杰說罷,橫抱起孫亞飛,朝床鋪方向走去。
孫亞飛真的很佩服許杰牽強附會、強詞奪理的能力。不過他說的也是事實,不辛勤“耕耘”,哪來的“收獲”呢?于是便由著他“胡鬧”了。
自從知道了李晴和方曉永的故事之后,孫亞飛不由自主地觀察起他們的一舉一動來。
孫亞飛發(fā)現(xiàn),他倆的課幾乎是同步的。不是兩人都在辦公室,就是兩人都在上課。只有星期一的下午是錯開的,方曉永上第一節(jié),李晴上第二節(jié),第三節(jié)是教師例會。也就是說,方曉永利用教導(dǎo)排課的職務(wù)之便,盡量爭取與李晴待在一起的時間;真是用心良苦。
至于他們的相處模式,真的與普通同事無異。各自上班,各自回家。在辦公室里各改各的作業(yè),各備各的課,偶爾聊上幾句天,再相互調(diào)侃兩句。孫亞飛實在看不出來,他們之間能有什么不正常的關(guān)系。
其實,孫亞飛雖與李晴交好,但還是比較懼怕方曉永的。她覺得這個人很難接觸,冷冰冰的,說話還帶刺兒。特別是對她,總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亦或者說,是不屑吧。孫亞飛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這尊“大神”。
今天恰逢星期一下午,李晴在教室里上課,孫亞飛和方曉永在辦公室里坐班。他們本就說不到一塊兒去,所以,周圍安靜極了。
“姓方的!你給我說清楚!昨天晚上你和李晴那賤貨到哪兒鬼混去了?她一晚上沒回家!”一個高大粗壯的男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言語鄙俗而氣勢洶洶。
“王勝,你嘴巴放干凈一點。不要血口噴人!有什么話我們出去說,這里是公共場合,注意影響?!狈綍杂烂碱^緊蹙,目光瞟了瞟在一旁的孫亞飛。
“怎么著?敢做還不敢當(dāng)了?還怕人看見聽見?虧你還大學(xué)生!還當(dāng)老師的!就是個敗類!不就是你勾引我們家李晴,讓她做了結(jié)扎?難怪這么多年她都生不出個屁來!現(xiàn)在倒是蹬鼻子上臉了,一晚上不著家!”王勝的嗓門大得出奇,孫亞飛覺得整棟樓都該聽見了。
“李晴做結(jié)扎?夜不歸宿?王勝,這里面一定有誤會。你和你老婆的事情,不要扯到我身上。我和李晴清清白白的,你不要自毀名聲,還把李晴和我也連累了?!狈綍杂辣M量平靜地道。
“清白個屁!就你們那些破事兒,瞞得了誰?”王勝越來越狂妄,吐了口唾沫,繼續(xù)道,“你惦記我老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全村的人都知道!肯定是你攛掇她結(jié)扎的!要不是評職稱,我剛巧發(fā)現(xiàn)計生登記證明里寫著結(jié)扎,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生不出孩子呢!你們這對狗男女!好毒的心吶!”
“王勝!你夠了沒有!這里是學(xué)校!撒什么野!”方曉永也怒了,沉聲吼回去。
“喲,終于不裝圣人啦!”王勝不怒反笑,“姓方的,我告訴你!李晴這輩子都是我的女人!我是不會放過她的!你想都別想!我天天晚上都要干她!干到她討?zhàn)垶橹?!就是生不出孩子,我也不會把她讓給你!她是我的,從頭到腳,里里外外,從一開始就是!一輩子都是!我就是她唯一的男人!”王勝滿臉得意之色,渾濁的眸子里泛著猥瑣的幽光。
方曉永聽出了弦外之音,瞳孔猛然收縮,喘著粗氣道:“我就懷疑是你!果然是你!毀了小晴的清白和一輩子的幸福!”說罷,一拳揮去,不偏不倚地正中王勝的下頜。
任憑王勝人高馬大,也還是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幾步。
“你他媽的活膩了!”王勝摸了一把腫起的半邊臉,吐了一口血水,順手抄起桌子上的剪刀,朝方曉永扎去。
“阿永!”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李晴不知何時閃現(xiàn),撲向方曉永,而那把剪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她的左肩背上,頓時血流如注。
兩個男人都慌了神,孫亞飛更是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王勝面如土色,伸手要幫李晴拔出剪刀。
“大哥,不能拔。李晴姐會沒命的!”孫亞飛吼出聲來制止,“我有車!我開車送你們?nèi)メt(yī)院!”
孫亞飛幾乎是靠著毅力把車開到鎮(zhèn)衛(wèi)生院的。李晴一路昏迷,王勝一路沉默,方曉永沒有跟來。所幸的是,那一剪子并未傷及內(nèi)臟和大動脈,稍做包扎、掛點消炎藥,觀察一日就可以出院了。
孫亞飛回到家中,已經(jīng)累到虛脫。許杰因此對她一陣數(shù)落:“你呀!真以為自己是圣母瑪麗亞!好在李晴沒事,要是她在我們車上有個三長兩短,那可就晦氣了。”后來,許杰把車子開去洗干凈,又把車上那套帶血的坐墊都換掉了。
李晴請了兩個禮拜的假,方曉永則每日魂不守舍地上班下班;還常常呆呆地盯著李晴的位置默默出神。孫亞飛有些同情他,走過去說:“方教導(dǎo),我和王老師打算下午代表工會去慰問李老師。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方曉永恍惚地抬頭,如夢方醒?!芭丁]什么。你們?nèi)ゾ秃昧?。”良久,方曉永艱難地回復(fù)道。
孫亞飛輕嘆一聲,又回到座位辦公。
當(dāng)天下午,孫亞飛同王老師一起,帶著兩百塊錢的慰問金和一籃水果,來到李晴家中。
這是一棟三層半的農(nóng)村自建小洋房,帶著獨立的大院子,其間種著格式的盆栽,精致典雅,與這氣派而略顯土豪氣的裝潢格格不入,應(yīng)該是出自李晴之手。
孫亞飛和黃老師在一樓的大茶幾前落了座。李晴穿著睡衣,披著外套,面色有幾分憔悴。王勝此時不在家,李晴用單只手泡茶。
“李老師,不用了。你手不方便。喝開水就行?!睂O亞飛忙阻止道。
“不礙事,我右手什么活兒都照做的。”李晴笑道。
“李老師,這是工會的慰問金和慰問品,祝你早日康復(fù)??禳c回來吧,代課代得都怕咯!”王老師嗓門大,說話也直來直去。
“真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看笑話了。我下周一就回去上班?!崩钋绲吐暤馈?p> “李老師,院子里的花真漂亮,是你栽的嗎?”孫亞飛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道。
“對。那棵桑樹下有一個空心磚,里面住著一只小烏龜呢。我養(yǎng)了五六年了,挺通人性的。”李晴一下子來了精神,打開了話匣子,“記得小時候,我們家后院也有一棵桑樹,會結(jié)桑葚的那種。只要果實成熟了,就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喜歡爬上我們家后圍墻,把手伸得老長,來夠院內(nèi)的桑葚,摘下來就往嘴里塞。我呀,就拿一根長長的竹竿,把他們都打下去;他們氣壞了,都罵我是‘兇婆娘’?!?p> 李晴說得眉飛色舞,孫亞飛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從客廳里傳出她們的談笑聲。
這時,一陣摩托車響聲漸漸逼近,隨即推門而入。王勝黑著臉回來了??蛷d里的說笑聲嘎然而止,氣氛變得尷尬而詭異。
“王勝兄弟,你回來啦!我們來看看李晴。差不多該走了?!蓖趵蠋熓莻€明眼人,三十六計走為上。
“怎么我一來你們就走啊!別著急啊!我來給你們泡茶!”王勝停好摩托車,穿著滿是泥漿的雨靴,徑直走進(jìn)客廳坐下,用他那粗壯黝黑的手,大開大合地泡起了茶。頓時,周圍的空氣稀薄了許多,連孫亞飛都覺得呼吸困難。
“你剛從蝦池回來吧?把衣服鞋子換一換再來吧。我來招待就好?!崩钋缛崧暤?。
“嫌棄我臟嘛!覺得我給你丟臉嘛!老子就是粗人一個!你嫁給我的時候,怎么不嫌棄呢?”王勝借題發(fā)揮,非常不可理喻,“每天在家給我擺臉色,出門就給我戴綠帽子。人家外面都怎么說我的你知道嗎?說我娶了只不干不凈又不下蛋的雞,還傻兮兮地當(dāng)寶呢!”
“王勝,你夠了。跟你說過無數(shù)遍了,我從來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李晴眼中有淚,但依然耐心道。
“你都跑去結(jié)扎了,害我老王家斷子絕孫了!你那一晚上沒回來!不就是會野男人去了嗎?你就是個沒良心的蕩婦!我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就盡給我戴綠帽子!像你這種女人,在古代就是要浸豬籠的……”王勝的嘴罵罵咧咧,沒完沒了。孫亞飛不敢想象,這兩個禮拜,李晴得有多遭罪。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沒有一個女人受得了。
李晴也不應(yīng)聲,默默起身,往樓上走。
孫亞飛望著她單薄的背影,百感交集。一向在人前熱情如火的李晴,極力營造自己過得很好的假象,以維護(hù)她僅有的那一點尊嚴(yán)。如今卻被她的丈夫在人前毫不留情地撕下了這最后一層遮羞布,露出了猙獰可怖的底色。
許久,李晴都不曾下來,孫亞飛想起身告辭,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這個賤婆娘,又在整什么幺蛾子!自以為讀了兩年書就了不起了!一身的書呆子勁!種那些沒有用的花花草草,還養(yǎng)了一只跟她一樣的縮頭烏龜……”王勝極盡羞辱的語言,讓孫亞飛如坐針氈。她真不知道李晴是如何同這樣的丈夫共同生活這么多年的。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突然,院前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徹整棟小洋房。不知是什么東西從高空墜落,直接砸在了院子的正中央??蛷d里的三個人一齊定睛望去:只見李晴穿著一身雪白的連衣長裙,頭著地,雙眼圓睜,七竅流血地倒在血泊之中,嘴角微微上揚,噙著一絲曖昧不明的笑意。黃老師失聲尖叫,孫亞飛腦子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處,王勝也沒了言語,失手摔碎了手中的茶壺……
孫亞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李晴家出來的,只知道最后是許杰到學(xué)校把她接回了家。到家后,孫亞飛一直是呆呆地坐著,顯然是還未從驚嚇之中回過神來。
“飛飛,你別嚇我。你說說話好嗎?或者哭出來也好?!痹S杰蹲在她的跟前,輕聲細(xì)語道。
孫亞飛的眼睛漸漸找到了焦距,怯生生地看向許杰。李晴跳樓身亡的那一幕慘狀再一次顯現(xiàn)在她腦海中,孫亞飛忽覺一陣惡心,沖到衛(wèi)生間里干嘔了起來。許杰一邊為她拍背,一邊輕聲勸導(dǎo):“都過去了,人各有命。逝者已矣,生者自當(dāng)珍重?!?p> 那一夜,孫亞飛在許杰的懷里昏昏睡去,時而抽搐,時而囈語,時而哭泣不已?;ㄒ粯拥哪耆A,花一樣的生命,花一樣的女子;卻如風(fēng)一般地消逝了。從此,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叫李晴的熱情如火、明媚動人的女人,只留下一個讓人扼腕嘆息的香消玉殞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