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安排我進宮的那一天,是黃道吉日,秋高氣爽,風(fēng)和日麗,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
馬車在玄武門前停下,早有一隊穿戴赤砂色衣袍的鑾儀衛(wèi)在恭候,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威武霸氣。
紫禁城金柱紅墻,琉璃華瓦密麻鋪就,雄偉壯觀,富麗堂皇。我見過無數(shù)次,只是這一次出現(xiàn)在此處,身份不同以往罷了。
玄燁肩上擔(dān)子太重,無法擱置下來與我浪跡天涯,可又想要我陪在身邊,而我喜歡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故而他之前與我商量,看看我可否適應(yīng)皇宮,以三年為限。
身側(cè)的男子握一握我的手:“焓兒,你先去寢殿歇息,我過兩日去看你?!?p> 我答應(yīng)了,瞇著眼睛微微抬頭,有潔白如雪的鴿子在紫禁城上空盎然肆意地飛翔著,羽翼漸漸融進深藍如璧的天空之中。
分別上了肩輿,他往乾清宮,我進了玄武門從長街往東轉(zhuǎn)去。
沿途只見兩旁高大厚實的朱壁宮墻如赤色巨龍蜿蜒無底,其間連綿不絕的大小殿宇錯落,兩列楓葉紅艷如血。
大概過了一盞茶的時分,肩輿停了下來,下了肩輿微微抬頭,便有宮殿匾額上三個金碧輝煌的大字一一永和宮,此為東六宮,坐落于上林苑的南角,極安靜的一處。
幾只金黃色的鳥兒靜靜棲在枝頭,輕輕叫一聲,又是一聲。
正殿與兩廂配殿的前廊與后殿相連,形成一個四合院,又置小廚房,我的寢殿是東配殿絳紫殿。
進了雕花朱漆木門,繞過黃花梨五彩釉盤云朝陽屏風(fēng),便來到了東暖閣。
暖閣的窗下置著圍炕,炕中設(shè)著浮雕貔貅青瓷案幾,再往里便是是寢殿了,由一扇桃形朱漆描金圓門將外室與內(nèi)室分隔開。
一張六尺寬的七寶琉璃榻,懸著鮫綃寶羅帳,通透晶瑩的雪白色,用淺藍色與深藍色的絲線繡出雙環(huán)四合如意圖案,風(fēng)起綃動,如墜云山幻海一般。
帳頂是梨花青冰綃纏枝寶羅,底下疏疏朗朗墜著數(shù)個涂金鏤花銀薰球,帳頂外的邊緣是百福合浦珍珠簾,平添幾分暖意溫馨。
過了正間再繞過遠山水墨素紗刺繡屏風(fēng)便是西暖閣,用膳的地方,紫檀木圓桌上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毓┲蛔T大的盆景。
是以整塊的羊脂玉雕琢成朵朵百合花,那種純潔無暇的乳白色,又以紅珊瑚藍寶石為蕊,簡直比奢靡的金子更令人咋舌。
羊脂玉是和田玉中最好的,更是白玉中質(zhì)純色白的極品,具備最好的光澤與質(zhì)地,溫潤堅密,瑩透純凈,潔白無瑕,仿佛凝脂,故名。
羊脂玉自古以來便被人們極為重視,視為玉中極品,異常珍貴。不但象征著“仁、義、智、勇、潔”的君子品德,而且象征著“美好、高貴、吉祥、溫柔、安謐”的世俗情感,帝王將相才有資格佩。
進了后宮是不能再穿便裝的,我脫下月白色繡藍蓮花的便服與湖藍色長裙,換上絲綢旗裝,又將珠花與耳墜取下。
按照宮規(guī)所定,從太后娘娘到答應(yīng)小主都有一定數(shù)量的宮人供其使喚,(太后十二名,皇后十名,皇貴妃八名,貴妃八名,妃六名,嬪六名,貴人四名,常在三名,答應(yīng)兩名),午睡起來我見了在名下當(dāng)差的兩名太監(jiān)與四名宮女,眾人一一報上名來。
我曾聽玄燁說過,宮女太監(jiān)的衣著是梭布,宮女一律春夏穿綠,秋冬穿褐,果然她們的衣裳都是濃郁的褐色。
小順子二十歲出頭,不胖不瘦,長得眉清目秀;粗使太監(jiān)小德子三十歲上下,黝黑壯實;早霜是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剛剛長成;靈雲(yún)十六,水靈中帶著聰慧,尤其是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千嬅十八,一副成熟穩(wěn)重的大姐模樣。
眾人跪拜之后,我訓(xùn)了話,為著恩威并施,我賞了小宮女小太監(jiān)們些許碎銀,便把他們打發(fā)了,只留下靈雲(yún)伺候。
她上前道:“小主,皇上看重您,便吩咐會計司多撥了一名宮人過來,您可還滿意么?”她見我點了點頭,又道,“小主今日想必累了,請跟隨奴婢去寢殿歇息罷?!?p> 我正疑惑她為何不引我去參見永和宮的主位,靈雲(yún)倒是伶俐,很快知道我心思。
“小主有所不知,永和宮如今只有您住著。”
婉轉(zhuǎn)滴瀝的夜鶯飛起時驚動了天際下流轉(zhuǎn)的晴絲裊裊,忽然將我的視線引向遙遠的天際,那一泓無盡的碧藍深處有幾縷稀薄的白云,后頭飛著幾只小小的雀兒,仰頭看得久了,便有微微的目眩。
我向千嬅詢問前幾日的殿選,得知新來的秀女有六人:貴人萬琉哈氏、貴人蘇氏、貴人李氏、常在戴佳氏、常在王佳氏、答應(yīng)姚氏。
將近晚膳時分,我沒有什么胃口,為著開胃,便前往小廚房做了蜂蜜陳皮水。
轉(zhuǎn)眸瞧見木架子上兩個竹籃里都是曬干的桂花,一個盛的是仿佛白雪的早銀桂,另一個盛的是燦若金的大金桂,一金一銀相映成輝,飄散著陣陣芬芳,看著煞是喜人,便做了些許軟炸桂花糕。
用了點心卻是小順子進來稟報:“小主,內(nèi)務(wù)府總管黃淮黃公公來了,正在殿外候著?!?p> 我知曉太監(jiān)臨至嬪妃寢宮定是來宣旨或是送來物品的,便取過淺紫色紋絹擦了嘴角,淡淡道:“請進來?!?p> 黃淮有五十歲上下,雖不是滿臉油光,卻是一幅趨炎附勢的勢利德行,他打了個千兒,引過一位宮女服色的女子,滿臉堆笑。
“姜小主,她是杜秋語,伺候過皇上數(shù)十年了,如今是您的教引姑姑,往后也是絳紫殿的掌事姑姑?!?p> 因著身世之故,姜焓并非我的本名,而是師傅起的。
回過思緒看過去,只見她三十上下,皮膚白凈,雙眼通透,很是穩(wěn)重敦厚的模樣,我見了便有種親切之感。
我溫然一笑,道:“姑姑好?!?p> 不料杜秋語卻是匆忙地跪下,惶恐道:“奴婢當(dāng)不起小主這樣大的禮遇。”
我扶她起來,吩咐早霜帶她到后殿下人居住的地方歇息。
黃淮整了整自個兒的花翎,賠笑道:“小主,咱們大清宮規(guī)甚嚴(yán),旁的秀女都是十個人被一個姑姑教的。說句真心話,奴才在這宮里當(dāng)了十幾年的差,從未見過皇上對哪個嬪妃如此在意,連寢殿的每一處匾額都是御筆親落,您可謂是前途無量啊!奴才能伺候您,實在是奴才三生有幸,您有何事便吩咐奴才,奴才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皮笑肉不笑,道:“公公言重了?!?p> 黃淮不知怎的,面上的笑容漸漸退了下去,寒磣了幾句便辭去了,我納悶,自己并未做錯說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