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晨起覺著身上懶懶的,便邀了倪霜一塊兒出去散散心。
我身著淺紫色絲綢旗裝,衣襟袖口繡滿了蓮花,云母與水晶的小珠子零星點綴,淡雅而含蓄,裙裾處是一對青雀,極盡綽約之態(tài),設(shè)色精妙,光彩亮麗。
她身著淺藍色絲綢旗裝,袖口遍繡紫色靈芝,加之幾朵悠然盛開的白水仙,朦朦朧朧,清婉如玉。
天色尚早,上林苑里并沒有什么人,晨霧尚未散去,花枝間有鳥兒跳躍的身影,別有一番朦朧韻致,空氣中有青澀的草木氣息。
倪霜折了好大一捧桃花,笑道:“這是今歲最后的桃花了,多摘些,回頭做桃花酥。”
一樹紫藤蘿自水邊樹枝上纏繞著橫逸而出,臨風輕搖,墨綠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飄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嬌艷。
而我的心卻是糾結(jié),該不該向她坦白,若說了,她雖通情達理,卻多少會冤我;若不說,來日她從別人口中得知,再被添油加醋,定會更加不妙。
我微微仰頭,天空淡藍明凈,云朵泛起細小的白浪,微風從身旁撫過,裙裾飄飄。
不一會兒卻是下起了小雨,雨色青青的,隱隱能聞得雨氣中的荼蘼芬芳。
同在亭子中避一避,看著檐外細雨蒙蒙,紫禁城仿佛融在了在暗灰色的煙雨之中,一片哀色凄凄。
“昭,為光明美好之意,皇上到底得顧及皇家顏面,給了她孝昭這個謚號?!蹦咚粗遥焓痔嫖覔踝”伙L撲進來的蒙蒙銀絲。
我點了點頭,伸出手接住細細的雨絲,那種濕潤,像極了淚水,落于掌心,半響,方才鼓起勇氣,道:“你有孕的最初幾日食過寒涼之物,導(dǎo)致傷了胎兒,這才定會小產(chǎn)。是那一碗蓮心薄荷冰水。姐姐!我對不住你!”
倪霜神色平靜,只默然頷首,一任雨絲凄凄拂上身來,我看她這般,更是提著一顆心。
“當時若不是你來得及時,我恐怕百口莫辯。你是無心之失,我明白的,不怪你?!彼粗熗饧氂觋@珊,拂去鬢角雨絲,仿佛無心之舉。
倪霜愈是淡然,我愈是心痛,不一會兒便咽哽了:“姐姐……”
“卿貴妃城府深,絲毫不遜色孝昭皇后,只是她算計旁人久了,總會被連本帶利討回來的?!蹦咚拿寄块g依舊清凈內(nèi)斂,語調(diào)卻冷得如萬丈寒冰。
我低眉將哀傷掩去,看著外頭的雨無盡地下著,仿佛是替她滴著眼淚。
……
進了四月后,夜間常有淅淅瀝瀝的毛毛小雨,濕潤的大地鉆出幾分幽幽綠意。
夏意,竟這樣緩緩來了。
聽聞太皇太后頭疾發(fā)作,我前去探望,彼時她正在梳妝,身著正紅色寢衣,這般顏色倒是為她添上幾分氣色,很快換了墨紫色繡金蓮朱櫻絲綢旗裝走出來。
紫檀案幾供著幾枝新折的小蒼蘭,日光悠悠照在上頭,那鮮艷的色澤令人見之傾心。
似乎,來到素心殿時都會看到,我不解,小蒼蘭是普通的花兒,然而太皇太后怎會每每凝眸時,嘴角微翹,露出溫柔的笑容,雙頰染上一抹霞色,仿佛情竇初開的少女,天底下的男子都會溺在這片眼波之中。
也許包含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呢。
有淡淡的芬芳吸引了我,側(cè)首一瞧,只見小宮女惠雙端來了懷寧縣的頂雪貢糕,還有白玉奶茶,用玉杯盛滿牛乳與茶水,兌入白色的丸子。
這是對大臣年末的賞賜,太皇太后招呼我一同享用,這般好的待遇,著實令我驚訝。
從慈寧宮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捧黃玫瑰,這是太皇太后賞的,她的目光猶如在眼前,是仿佛幾絲秋水般的愧疚。
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太液池,蓮葉片片,陽光透過繁盛的香樟照射在上頭,仿佛瑩潤的翡翠,偶爾有粉色花苞出現(xiàn)蓮葉接連的縫隙中,仿佛少女一般羞澀可人。
“倪霜小主喜愛蓮花,怪不得封號是'蓮',她的性子也是堅貞,如其花語一般呢。”
我望著身側(cè)的靈雲(yún),詫異道:“花語?”
她笑道:“對啊,每種花兒都有特殊的意義呢?!?p> 不由得看著玫瑰,嬌俏玲瓏,帶著露水清新,仿佛妙齡的美人兒,惹人憐愛。太皇太后驟然賞賜鮮花,又有那樣的目光,我總覺著哪里怪怪的。
“黃玫瑰的花語是什么?”
靈雲(yún)先是愣了愣,卻是很快道:“愉快、高興、不貞、嫉妒,以及歉意?!?p> 手中的玫瑰仿佛灌了鉛,一點一點地墜下去,十分沉重。
她老人家定是還在在意雪地罰跪那一事,但自身畢竟是太皇太后,哪有給嬪妃道歉的道理,所以便想了這個辦法。
其實我并不怪她,如今知道了她的用心,卻也不會說得明白,免得尷尬,今后我只會更加盡心盡力地對她好。
……
康熙十七年四月十五。
午后慵懶的陽光混雜著喧囂的人聲鼎沸,顯得格外悠長,漫無邊際。我穿上七鳳錦黃吉服,移步至庭院聽旨。
梁九功早已恭候著,見我出來,忙打了個千兒:“啟稟娘娘,奴才是來給您行冊封禮的?!?p> 我不緊不慢地跪下,眾宮人則一同跪在我身后。
梁九功拉開圣旨,朗聲念道:“朕肅持宮違,提柔嘉之范。爾凝妃姜氏,淑慎賢德,賦性溫和,早著令儀。仰承太皇太后慈諭,冊封爾為凝貴妃。哉此?!?p> 我伸出雙手接過圣旨,道:“謝皇上隆恩?!?p> 給一旁的靈雲(yún)使了一個眼神,她便掏出一個裝著金瓜子的小錦囊,上前兩步交給梁九功。
“這是我家娘娘一點心意,請公公笑納。”
“娘娘真真是客氣了!”梁九功滿臉堆笑地收下錦囊,然而眼波一轉(zhuǎn),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間頗有無奈,“娘娘,原本皇上是安排您移居翊坤宮的,可太皇太后卻堅持要您移居延禧宮……”
心中暗自一驚,坤為天下女子至尊,翊為輔佐襄贊。
原來玄燁是打算暗示我的地位是不次于卿貴妃。
我心中微暖,卻是淡然道:“翊坤宮的主殿雖然空著,但太過奢華,延禧宮倒是不錯,殿宇清新雅致,太皇太后有心了?!?p> 但其實我早已有所耳聞,太皇太后還下了一道懿旨,那便是讓宜嬪從東配殿南薰殿移居到主殿靜之殿,雖然還是在翊坤宮,卻變成了一宮主位,而且此舉,有讓玄燁與我斷了念頭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