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院長!”一直聽著碧游元君的話暗暗思索的白筱筱,突然叫了一聲,“我記得陳院長主修功法親水,喜寒,當(dāng)初在千凌洞……”
“嗯?!北逃卧坏人f完,已明白是什么意思,點頭道,“千凌洞的萬年玄冰,的確對他療傷有所助益。如今他傷勢復(fù)重,只怕還是要閉關(guān)一兩年才好?!?p> “我的意思是,這兩年來,我在國師府中查閱過往醫(yī)藥典籍,據(jù)說極北之地有珍稀藥草,與萬年玄冰配合使用,可加速內(nèi)傷復(fù)原?!?p> “云絲雪蓮,碧火琉璃珠,都是煉制琉璃丹的主要材料。”碧游元君語氣中并沒有不耐煩的意思,反而露出些贊許的神色,“北地藥材向來由水仙宮把持,所幸我們同北地歷來交好,互通有無的時候,他們也不藏私,交易的都是上品貨物。就算親身前往,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了?!?p> “碧游院長說的是?!卑左泱阕灾m不過這位性情剛烈、卻心思縝密的院長,微微垂下眼簾,低聲道,“不過我想,那種‘靈霄龍牙’,既然號稱千年一遇,想必水仙宮也會視為珍寶,不會拿出來交易的。”
碧游元君的目光陡然一閃,正正凝視著她:“靈霄龍牙長于極寒之地,積雪之下,可遇而不可求,就是水仙宮專職的采藥使者,近千年來怕是也沒見到過一兩次。你怎么斷定你去了就能找到?”
白筱筱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我又不是親自去找。只是我想水仙宮既然位列天宗,總會屯積居奇,家里頭有點存貨吧?”
“你……”
碧游元君實在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平心而論,這話倒是說得沒錯。水仙宮居于神州大陸最北端,冰天雪地之中物產(chǎn)極為貧乏,卻是壟斷了許多只生長于極寒之地的天材異寶。修仙道上注重丹藥之術(shù),其他天宗不得不用特產(chǎn)礦藏或靈石等物來交換這些珍稀藥材,是以水仙宮在北方獨大,數(shù)千年來屹立不倒。
既然如此,越是珍稀之材,宮中越是要精心留藏一部分,以備不時之需。
但白筱筱又有什么把握能得到這堪稱鎮(zhèn)宮之寶的靈霄龍牙呢?
“碧游院長,”白筱筱卻不再繼續(xù)討論這個話題,反而問道,“倘若我們得到靈霄龍牙,對陳院長的傷勢會有多少益處?”
這一問,連近兩年一直琢磨著給陳青城療傷的碧游元君,都沒敢認(rèn)真想過。
這簡直像是在說,“倘若你能飛升成仙,你飛升當(dāng)日是打算穿什么衣服”……
然而白筱筱認(rèn)真的目光表示,她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想得到這個答案。
碧游元君無奈地咳嗽一聲,才道:“靈霄龍牙從葉至根皆可入藥,你若能取來,不拘是哪里,只消二三錢分量,我便能保陳院長復(fù)原如初?!?p> “那就行了?!卑左泱忝忌乙惶簦鹕硐虮逃卧欢Y,“有碧游院長這句話,我就值得往水仙宮一行?!?p> 碧游元君明知道勸不住她,也不回答,荀溪卻望著她若有所思。
“你有什么把握,能讓水仙宮甘愿讓出如此珍稀的藥材?”
北辰真人陳青城畢竟是修仙道上一等一的人物,當(dāng)日天問山以“療傷出關(guān)”的名義舉行慶典,邀請其他天宗前來,少不得也將他的傷勢透露了一二。要是水仙宮確有誠意,不說將這藥材贈送,就算是商量個價錢,天問劍宗也必定會一口答允。
從頭至尾,水仙宮對靈霄龍牙只字未提,便足以看出態(tài)度了。
白筱筱目光轉(zhuǎn)向荀溪,對著他凝重的神色輕輕一笑。
“我確是想了個辦法,不知成與不成,還要請碧游院長和師兄幫我參詳一二?!?p> ……
陳青城醒過來的時候,四周一片靜悄悄的,仿佛除了他之外沒有第二個人。
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有人在側(cè)。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恍然便像是他在那座山中小屋中醒來之時。
原來,他對那個一身山林秀氣,性情卻絲毫不見安靜的少女,已經(jīng)這么習(xí)慣了。
一時間寂靜無聲。
因為不知道白筱筱是否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清醒,陳青城決定主動和她說說話,打破這種沉默。
似乎這樣就能掩飾某種尷尬。
被她再次看到自己虛弱狀態(tài)的尷尬,或者是,暫時不知將她看作什么身份的尷尬。
明明是剛?cè)腴T沒多久的小弟子,卻搖身一變,成了山上可能是進境最快的教授,還是掌門內(nèi)定的接班人。
而陳青城這個名義上的老師,卻馬上就要卸任院長,成為天問劍宗最無用的人。
他還有什么資格,在她面前擺出高冷的架子,不管她做出什么成就,都是淡淡的一句話打壓下去?
他還有什么能力……保護她?
“你……”
在這種心緒下,陳青城剛剛開口,就被一陣咳嗽堵住了喉嚨。
他咳得如此急促和劇烈,盡管是仰面躺著,還是嗆出一口細碎的血星。
一雙柔軟而溫暖的手立刻扶住了他的肩膀,幫著他側(cè)過身,并用絲帕墊在他唇邊。
潔白的帕子上頓時濺了點點鮮紅的痕跡。
“別急著說話?!卑左泱沆o靜地在他耳邊道,“我要是知道你這兩年……我一定不會走的,就算天問山塌了,我也不走?!?p> 她的聲音淡淡的,不像有什么激動的情緒,但唯其如此,陳青城卻一下子就相信了。
她是認(rèn)真的。
她已經(jīng)不再是兩年前那個小女孩,臨去之時從身后抱住自己,又是留戀,又是糾結(jié)。
現(xiàn)在的她,懂得要什么和不要什么,也懂得該去做什么。
她是真的對自己……
而她又不要任何回報,甚至不需要自己回應(yīng)。
這讓他連拒絕都沒法拒絕。
陳青城默默地思索了一陣,才借著漸漸喘勻的氣息低聲道:“我……終究是會死的……”
這句話顯然出乎白筱筱的意料。
在她的印象里,這位一貫冷漠、不近人情的老師,怕是根本不會理會她的話茬,就直接一句“出去”把她打發(fā)掉。
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算是拒絕了吧?……
“那又怎樣呢?”白筱筱平靜地道,“這與我喜歡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本以為這兩年想得很透徹了,喜歡他,是她自己的事,與他拒絕與否都無關(guān)。
但這話當(dāng)真說出口的時候,難免還是帶了一絲細微的顫抖。
陳青城的目光,在聽到那兩個字的時候,似乎也緊了一緊。
然后他便示意白筱筱將自己扶起來。
忍不住又是短暫的一陣咳嗽,但他自己用衣袖掩住了口,一如往常那般,熟練而淡定。
“修仙一道,要到達巔峰,羽化飛升,總要有個斷情的過程?!彼袂榈模樕滞馍n白,很難說是因為傷勢,還是即將出口的這一番話。
“我如今……想是也撐不了太久,來日若有變故,便是你斬斷情緣的契機。屆時悟道突破,則飛升可期?!?p> 說著,他便垂下眼去,打量著被鮮血染透的衣袖,順手畫一道符清理了。
仿佛剛才所說,只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題。
然而話音剛落,他胸前的衣服就被一把揪住了。
堂堂北辰真人,只不過一時沒有防備,竟被個小弟子像抓賊一樣地抓著,不肯放手。
按理說他當(dāng)然是可以掙脫的,可不知為什么,他絲毫沒打算反抗。
只是緩緩抬頭,和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對視著,帶著血痕的唇角甚至露出一個極淡的微笑。
這可能是白筱筱第一次見到他笑。
“我最后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