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我再次勇敢走向那片長滿樹的地方時,已經(jīng)長大了,而她卻永遠(yuǎn)停止在六歲。?
那個時候大家都叫她傻子,父母也不允許我跟她玩。也許是因為她經(jīng)常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像個落魄的小狗,一看就招人厭煩。也許是因為她經(jīng)常問一些幼稚的問題,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
“你呢?把東西拿出來!”我被幾個村里的男孩子堵在森林的岔路口,摸來摸去,只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坨粘糊糊的“果丹皮”。我快要急哭了,這時坐在小河邊的她,拿著小樹枝,像瘋狗一樣,擋在我面前胡亂揮舞。那幾個男孩還以為她又犯瘋了就急忙跑開了。我被嚇著了,愣愣的站在那里,我以為她要開始打我時,她卻親昵地挽起我的手:“他們走了,你陪我玩。”她一把拉起我的胳膊,朝樹林深處跑去。陽光透過樹枝照射在我身上,斑斑點(diǎn)點(diǎn)的,我總覺得很溫暖,不知道是為什么。我只能聽見風(fēng)在耳邊呼呼的和心臟蹦蹦跳的聲音。但是我卻從中體會到從未感受到的愉快。我們跑到小河邊,水面波光粼粼,映出她的臉龐。突然她停了下來:“千紙鶴,會嗎?”我迷惑的搖搖頭。她從小褲兜里翻出包栗子的油紙,對折再對折然后一翻,一個長著翅膀的紙鶴就出來了。她把千紙鶴遞給我:“你拉尾巴,它還會飛呢!”我照著做了一遍,紙鶴的翅膀一扇一扇的,這時她又開心喊道:“千紙鶴飛呀飛,飛高高,不復(fù)回。”我也不知自己是怎的,跟著念了起來。落日余暉,千紙鶴載著我的煩惱一去不復(fù)回,又好似載著我們美好的友誼。?
可這段時間沒堅持多久,父母便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我回家的時間變得越來越晚,我和她的事情最終被大家知道了。只記得那一天父親揪著我的耳朵將我狠狠拖回了家:“她可是個傻子你怎么可以和她玩?萬一有一天把你帶壞了,傷著了,我們可怎么辦呀!”但我還是不聽勸,偷偷跑出去和她玩。為此,我還挨了不少打。我很迷惑,為什么大家都這么討厭她,難道她是個壞人嗎?我懷著狐疑再次來到了和她玩耍的小樹林。我看到她一個人坐在河邊,斜陽下她的影子映在青苔上顯得孤獨(dú)沉默。我問她:“你是壞人嗎?”從來都在答非所問的她竟然閉上眼睛:“你說呢?”我一時之間愣住了,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去回答,面對家人的要求和我內(nèi)心期待的友誼我不知道該怎樣選擇。之后我才知道,她是一個有先天性智障的兒童。聽到這個消息的我更加迷茫了,我行走在家人和她之間,我無法選擇該怎樣去接受她。在正常人與非正常人的世界里我和她幾乎不可能交談。??
我離她愈來愈遠(yuǎn)了,那只千紙鶴偶爾還會飛進(jìn)我的夢里,但如隔簾望月般不真切。我無數(shù)次闖入同一個夢境,夢見自己在折千紙鶴,一折一折再一翻“撕拉”一聲,千紙鶴突然從中間裂開,從那以后我再也折不好那只紙鶴。
悠長的夢,在我六歲時卻有了結(jié)局:她失足落水了。我跳下河要去救她,冰冷的河水漫過我的半個身子,那種刺骨和恐懼的感覺使我一輩子無法忘掉。我看見她就這么沉在那條河里,我手中的紙鶴“啪”一聲的落在水上,我的耳里仿佛充滿了她絕望地尖叫。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惶恐而又無助。?
?她最終還是死了。我嘆了一口氣仿佛已知曉答,因為我知道我的千紙鶴再也折不好了。折不好的千紙鶴就像一枝斷了的樹杈,狠狠扎進(jìn)我的心里,直到我成年也無法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