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山寨，往日喧鬧的寨樓已是人去樓空，地上橫陳的山賊尸體早腐爛不堪，肥白碩大的蛆蟲在眼眶中進出，幾只烏鴉撲騰著嚎叫飛起。
一對赤足越過周達無首的尸體，朝著毛茸茸的腿部向上，是米黃色的麻布方塊禪衣，粗壯生繭的手掀開尸體的背后衣物，露出白馬寺僧人特有的蓮花圖騰。
“阿彌陀佛?！?p> 宣了一聲佛號，僧人放下手中的月牙刃禪杖，開始為滿地的尸體挖坑，他找來鐵稿和鋤頭，刨出一口三丈見方的深坑，夯實的地面在他手下若同流沙般柔軟，不多時便完工，將所有尸體拋入壘起土堆，還象征性的插了一塊無字的木牌。
“慧源師弟，你作惡多端，主持本讓我來渡化你，沒料想有人先行一步，想必你積攢下的銀錢也被搶去?，F(xiàn)在懷州連年戰(zhàn)亂、民不聊生，急需這筆不義之財，這仇我慧遠亦會順手報的，愿你早登極樂，來世別再行禍事，阿彌陀佛！”
說罷，這個僧人盤腿席地而坐，掏出一串佛珠，口中念起往生的佛咒。
“老大，就是這里。黑風山的位置這么好，幾條商路都在附近，這次周達惹上白發(fā)魔女全翹辮子了，是老天爺讓我們發(fā)財??！”
一陣馬匹的嘯叫聲從寨門外傳來，諂媚的聲音對著一個身高近兩米的大漢解釋著。這聲音的主人仰望著大漢，在前帶路，而大漢身后跟著三四十號穿著半破軍用戰(zhàn)甲的手下。他們是朝廷戰(zhàn)敗后害怕回去軍法處置的軍人，剛準備落草為寇，正在尋找合適的據(jù)點。
“那來的和尚，在這干嘛？”
為大漢領(lǐng)路的嘍啰瞧見寨中的慧遠僧人，看清楚他在超度死人后，有些晦氣地嫌棄道。
“小僧見這尸橫遍野，心生惻隱之心，為他們念完往生咒后，自會下山離去。”
慧遠閉目回答著，繼續(xù)念起咒來。
“聽人說這以前的頭領(lǐng)是個和尚，你也是個和尚，怕不是在為同伙超度吧！你們出家人不好好的在寺里騙信眾的香油錢，反倒上山搶我們的生意，也好意思替人超度裝什么善人?！贝鬂h冷笑一聲，抽出刀來，上前靠近閉目誦經(jīng)的慧遠。
“不如我來替你超度吧！”
他大吼著，刀光如虹斬向慧遠的光頭。
刀光穩(wěn)穩(wěn)地止在慧遠腦門前一寸，不是大漢收了手，而是慧遠的左掌抓住了刀鋒，利刃卡在他手心的虎口間，連皮都未磨破。
“這——！”
大漢握刀的手只覺一股怪力傳來，慧遠輕巧地轉(zhuǎn)過刀身，厚重的大刀寸寸斷裂，他的手順著轉(zhuǎn)刀的方向怪異地扭了幾圈，森白的小臂骨茬鉆出扭曲的皮肉，痛哼一聲后，迎面而來的是輕飄飄的一掌，他完全能將慧遠遮住的軀體軟倒在地，聲息全無。
“唉，本不想大開殺戒，誰知施主你一語道破天機，你們要怪就責怪他吧，阿彌陀佛！”
站起身伸手扛起了月牙刃禪杖，慧遠宣聲佛號，剩下四十余大漢的手下拔刀相向，他快步拖著禪杖沖入人群，刀光四起，喊殺聲只持續(xù)了不足五分鐘，遍地又恢復(fù)了他來時的模樣，而他身上的禪衣卻一塵不染，立在四處倒伏的尸堆中。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今日之殺生，是為渡化諸位的惡果，善哉善哉！”
他雙掌合十，又放下禪杖，在之前的深坑旁又挨著搶挖一個新的大坑，搜去尸體上的財物后拋尸進坑，完工埋好重新坐下，繼續(xù)誦經(jīng)。
“白發(fā)魔女？小僧知道下一個要渡化誰了，阿彌陀佛?！?p> 念到殘月西垂之際，慧遠起身而去，一手持著月牙刃禪杖，一邊撥弄著手里的佛珠串，他的影子掠過兩塊新立的木牌，在月光下拖得細長細長。
怡春院是懷州州府登封城數(shù)得上號的紅樓，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無人不知這里的姑娘都是從小買來培養(yǎng)，經(jīng)過精挑細選和長達六年的培養(yǎng)后，十幾名苗子里才有一個合格的，其余的不是買給大戶當丫鬟，就是送到織戶司當苦工去了，僅有琴棋書畫精通兩樣以上，姿色身段無一缺陷者才能留到最后出道接客。
昨天最后的一名同伴被城東的錢員外用八十兩白銀買下當小妾去了，李瓊英孤零零地靠在通鋪的最里面，原本同一個房間的十幾名同伴在短短數(shù)年前，就僅剩她一個了。
“瓊英，在嗎？姨娘要和你商量件事?！?p> 屋外的白紙窗框外浮現(xiàn)一道身影，隨后是位半老徐娘的中年婦人徐徐步入，她的姿色比之商練清所見的黃裙美婦吳君差上一籌，歲月已經(jīng)給她的額頭添上印記，不過年輕時應(yīng)該也是位美人，眉宇間透著一股愁怨之氣。
“大娘說過幾日你就該接客了，你是怎樣想的？”
婦人關(guān)上門，坐到李瓊英旁，望著她問道。
“二娘，我知道怡春院的規(guī)矩，我會聽命的?！?p> 李瓊英埋著頭，輕聲地說道。二娘是管教她們的，這幾年相處也有了感情，她不想叫二娘難堪，準備認命。
“我?guī)н^三批姑娘了，你是最像我的，唉——！這里是三百兩的銀票，明天和二娘去找大娘贖身，要是接了客，你這一生就毀了，二娘不希望你這樣?！?p> 二娘取出一張紙色焦黃的大額銀票來，欲要遞給李瓊英。而李瓊英則知道這是二娘多年攢下的養(yǎng)老錢，堅決不肯收下，二人推托之際，屋外傳來一陣喧鬧，她們對視一眼，先出外瞧瞧是何事。
兩輛馬車停在怡春院的后院門口，一輛是普通常見的廂車，另一輛則裝了幾大口黑箱子，馬車的主人被院里雇的看護打手和看熱鬧的紅塵女子們團團圍住，她倆好不容易才擠進前排，看到被圍起來的人。
一席黑衣的年輕女子身后跟著個下人模樣的胖男人，面容清麗冷淡，發(fā)如白雪的長發(fā)束成一根馬尾，眉心處有一抹天然的桃花印記，正和被眾多打手們拱衛(wèi)的大娘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