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弟弟（二）
在一般的小男孩眼里，警察代表著可靠、勇敢、正義、法律、安定。
他們在遇到壞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警察叔叔。
包括金奇，即使成為了一個足以為其他人遮風擋雨的大人，在遇到疑似被遺棄的晶晶時，第一反應也是報警。
但晶晶不一樣。
也許是張雪兒做賊心虛，她聽不得“警察”這兩個字。
別人提，她可能不好發(fā)作。
可如果是自己嫌棄又累贅的兒子提起，哪怕只是學習這個詞的發(fā)音，連警察是什么都不明白，她也會直接動手。
晶晶從小沉默寡言，家里人曾一度認為他有自閉癥，即使挨了打，他也一聲不吭地忍下來。
老爺子發(fā)現(xiàn)了，訓斥過他向來看不上眼的兒媳一次。
張雪兒看似收斂了，實際上背地里卻下手更狠。
她甚至從宮斗劇中獲得了靈感，定制了一套針灸用的銀針，專挑沒有人的時候往孩子身上扎。
等晶晶懂了點事以后，他明白像“警察”“好人”“醫(yī)生”等等這些詞，就意味著責罵、挨打和疼痛。
后來，張雪兒是在晶晶面前被警察帶走的。
這加深了他對警察的畏懼。
所以金奇說要報警時，他劇烈地顫抖起來，只能死死地拽著金奇的衣袖。
金奇原本熨帖平整的戲袍都被他拽得出現(xiàn)了褶皺。
“你還說不說？”
金奇惡聲惡氣地說，聲調(diào)卻不由自主地放低了。
晶晶像是從打擺子一樣的震顫中回過神來，終于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爺爺昏迷前跟我說，如果我覺得家里待不下去，可以去找小好姐姐，可是我找不到?！?p> 所以來找他？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金奇的意料。
他難道不是慕倫派來的？
慕老爺子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不知為什么，也完全放棄了將孫子認祖歸宗的想法，他大概知道自己如果一旦昏迷或者中風，自己這個可憐的傻孫子大概處境會很艱難，所以讓他去找林淼。
林淼向來恩怨分明，不會遷怒到一個孩子身上。
只是，林淼現(xiàn)在因為懷孕被人嚴嚴實實地看護起來，別說慕家人，就連他這個都見不著本人，只能通過電話跟她聯(lián)系，時間還不能太長，否則會被退休在家無所事事的金老爺子勒令掛斷。
雖然官方干預后，全網(wǎng)都慢慢遺忘了林淼這個名字，可知道他和林淼關系的大有人在。
晶晶因為找不到林淼，然后找到他這，好像也說得過去。
他前前后后地仔細打量著這個素未謀面的弟弟，想從他懵懂的臉上看出一點撒謊的痕跡，卻發(fā)現(xiàn)這孩子眼睛亂瞟，最后目光直直地固定在桌上的一個小面包上。
這是土豆之前留下的零食。
“你餓了？”
晶晶點點頭，隨后想到什么，又臉色煞白的搖了搖頭。
“我不餓?！?p> 他很熟悉這種表情。
幼年時，一排排的小孩子，衣衫襤褸，像貨物一樣等著陌生的叔叔阿姨們決定他們未來的命運。
他也曾試探地對一個看起來和顏悅色的大人說：“我吃得不多，你帶我走吧。”
但是，沒有人帶他走。
因為有人交代過，要讓他待在最黑暗、最骯臟的地方，像爛泥一樣的活著或者死去。
內(nèi)心的陰暗像藤蔓一樣滋長開來。
他拿過面包，當著眼巴巴的小男孩的面，飛快地打開并將面包塞入口中。
晶晶緊抿著唇，再次小小聲地道：“我不餓的”
金奇發(fā)狠地咬著面包，味同嚼蠟。
我這是在干什么??？
一直被金奇擋在門外的土豆，終于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門被打開，他看到安然無恙的小男孩，松了一口氣。
“奇哥，你放心，我這就把他帶走?！?p> 晶晶卻沒有動，金奇也一言不發(fā)，只是嘴里似乎在嚼什么東西。
土豆順著他的手望去，看到他手里的袋子。
哦，原來是面包??！
等等。
他不是不吃這種東西嗎？
可能是從小家庭環(huán)境的影響，金奇很少吃諸如面包、蛋糕、方便面一類的東西，也不愛吃涼菜。
飯菜如果冷了，他也不愛吃。
土豆那不大的眼睛像鐳射燈一樣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打量。
盛總剛剛跟他打過電話，但說得很高深莫測，只說讓他看著金奇，別讓人對孩子動手。
說實話，土豆當時覺得盛總多慮了。
金奇平時雖然不愛笑，對劇組的小演員卻還是很有耐心。
何況這孩子是他的粉絲，他表面嫌棄，實際上還是寵粉的。
沒看他一只手拎著這孩子走，實際上另一手還在下面托著，以防孩子掉下來嗎？
不過現(xiàn)在，他明白了盛總的擔憂。
金奇對這個孩子，有一股外人無法理解的敵意。
他眼神平靜無波，手上的青筋卻都冒出來了，似乎蓄勢待發(fā)，隨時準備把這個孩子掐死。
但晶晶卻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只是時不時地瞄著他，然后嘀咕著什么。
土豆走過去，聽了半天才聽清小孩嘴巴里在車轱轆地說：“我不餓?！?p> 他覺得這死鴨子嘴硬的話似曾相識。
“奇哥，這難道……真是你弟弟？”
土豆伸出手，擋住晶晶的眼睛。
別說，這樣一看，這孩子的嘴唇和下巴，和金奇沒減肥前的樣子真有些像。
金奇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往外走去。
“奇哥，你去哪??？”
“我的飯應該快到了，你把飯給他吧?！?p> 見老板似乎終于放棄了殘害兒童的想法，土豆松了一口氣。
他并不認為這是老板動了惻隱之心，以他對老板的了解，這孩子如今還能傻愣愣地站在這，完全是因為殺人犯法，而金奇不做違法犯罪的事。
“你把飯給這個小孩，你怎么辦？小孩也吃不了多少，我要不拿個碗，給他盛出來一些？”
說完，土豆就覺得冷冰冰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憑借多年的相處，金奇即使沒有開口，他也明白了，對于金奇來說，跟這孩子坐在一起吃飯，是無法忍受的事。
就在土豆惴惴不安之時，身前的人說了一句：“我打個電話，很快回來，你看著他?！?p> 金奇走到片場的一處空地，他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的一個聯(lián)系人，看到空空如也的對話框，想到了一個主意。
“您好，請問您是哪位?！?p> 軟軟乎乎的聲音，帶著沒有睡醒的迷糊勁，卻奇異地撫平了他心中正在不斷咆哮、飛速生長的食人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