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到沈鄴,是在玉州城的街市上。
這天,金萬福剛從裕昌錢莊里走出來,便瞧見了沈鄴正在街邊的首飾鋪子挑著什么。
“沈公子在挑首飾?是要送給哪個姑娘?”金萬福背著手走到他身邊。
沈鄴似乎并不驚訝,手里拿著個白玉鐲子,這白玉透著螢光,瞧著水靈靈的,這樣好的白玉,確實是極少見的。
“這位公子好眼力,這可是獨山玉里最上乘的,這純白的玉件可是少之又少,更何況像這鐲子這樣,您瞧瞧,可是一點雜質也沒有。”小販看沈鄴對這鐲子感興趣,連忙說道。
“試試。”沈鄴順手將鐲子遞給身邊站著的金萬福。
金萬福一愣,一時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沈鄴見她沒反應,又向她的方向送了送。
金萬福接過鐲子戴在手腕上,白玉沁涼,金萬福本就膚若凝脂,這白玉鐲子戴在她手腕上,倒更顯得瑩白。
沈鄴瞧了一眼,掏出幾錠銀元。
“哎呀,公子出手如此闊綽,姑娘,可是跟對人咯,我這就去給您包起來……”小販沒想到他這樣爽快,回過神來連忙將銀元揣進懷里。
“不必包起來了,就這樣戴著吧,很好看?!?p> 沈鄴這又是玩哪招?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金萬福最明白這個道理,連忙將鐲子褪下來。
沈鄴搖著錦扇往前走,步態(tài)倒是悠閑極了。
“沈鄴,這鐲子還給你。”金萬福小跑幾步跟上他,將鐲子往他手里塞。
沈鄴將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說:“這鐲子送給金姑娘了,哪還有往回還的道理?”
“你,這鐲子送給姑娘家,自然有別的深意,鐲子自然不能亂送?!苯鹑f福有些著急,緊緊跟在沈鄴旁邊拉著他。
沈鄴聽見這話,倒是覺得有些好笑:“金老板是個商賈人家,對這事的固執(zhí)程度倒是沈某意料之外?!?p>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鐲子還沒還回去,金萬福就明白了他早看出自己是誰。
“沈某對姑娘一見傾心,窮追不舍,怎么會連你是誰都看不出來?更何況,看你在我面前隱瞞,也是很可愛的事,不是嗎?金,安?!鄙蜞捵旖遣挥勺灾鞯叵蛏蠐P。
金萬福有些窘迫:“沈鄴,就算我騙了你,我自然會賠禮道歉的,這鐲子,你得拿回去?!?p> “金姑娘,從商之人頭腦開闊,怎么你到了這種事上反而是個榆木腦袋,我說了,對你一見傾心,這鐲子,怎么就不能送給心儀的姑娘?你說呢萬福?”沈鄴說到這兒,突然停下腳步,稍微欠了欠身子湊近金萬福。
看著他眼含秋波的雙眼,金萬福只覺得臉頰發(fā)燙,她有些惱羞成怒,正要說話,便被沈鄴打斷:“金姑娘,若是實在過意不去,便陪我去用個午膳吧?!?p> 金萬福沒等拒絕,便已經被沈鄴拉進了旁邊的酒樓。
金萬福摸著自己手腕上已經溫熱的玉鐲,盯著對面正大快朵頤的沈鄴,心里猶如一團亂麻。
他兩次出手相助,又三番五次送她這樣貴重的物件,究竟是為了什么?金萬福對面前這個男子有著滿滿的疑問,只見沈鄴卻似乎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只是自顧自地吃著。
瞧他用箸的樣子,只一瞧便知他是個富家公子,可她明明派沈之夭去查過了,壓根沒有一戶沈家能對得上號,他這樣接近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咕,咕?!本茦堑拇扒巴A艘恢换银潯?p> 金萬福一眼看出這是崇王殿下的信,她不動聲色地想著對策,在沈鄴面前斷然不能露出馬腳,再看沈鄴,倒是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
沈鄴感覺到她的目光,便抬頭笑道:“怎么?”
“到時辰了,我得去找之夭了,沈公子,不如,我們有時間的話,改日我請沈公子小酌幾杯?!苯鹑f福拄著下巴,衣袖滑到小臂,露出白玉鐲子,襯的她出水芙蓉一般美艷。
沈鄴點點頭:“好?!?p> 金萬福沒有想到他答應的這樣爽快,來不及多想,道了別就離開了。
金萬福走出酒樓,那灰色信鴿落在她手上,她看了看周圍,取下信鴿腳腕上的信件,匆匆離開了。
酒樓二樓,沈鄴正倚在窗口,目送著她急匆匆的背影,沈鄴的指尖一下一下敲著扇骨,看著她消失在街口,他丟下一錠銀元拂袖離開。
大昱宮。
“孤早猜到她有別的心思?!?p> 這人身著玄色雀金呢,上面用金絲織了五爪坐龍,一頭烏發(fā)被金冠高高挽起,明明生的俊美,眼神中凌厲的寒意卻叫人畏懼膽寒,這便是昱朝太子盛景修。
沈鄴坐在一邊,仍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那信鴿,一眼就能瞧出是崇王宮里的,不過如今,我們在暗,他們在明,這樣的形勢還是對我們有利。”
盛景修深吸一口氣,唇角染上一絲冷笑:“既然如此,便借她的手一用,這事做的不錯,來人,宣李崇韞進來?!?p> 李崇韞匆匆走進來,行禮。
“這陣子,就有勞沈弟盯好那丫頭了,李崇韞,你去聯(lián)系裕昌商行,這陣子,將那些糧草全部運往鶴州,其他地方的,也全調過去,她不是勾結盛景蘊么?孤就巴不得她全告訴了盛景蘊?!笔⒕靶弈砥鹨贿叺木浦?,將其中的酒一飲而盡。
當五日后魏東海以書信將這事告訴給金萬福時,金萬福雖不明白盛景修有何用意,但還是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戊中時,金萬福坐在院中,玉州的這個時令,戊時正是涼風習習,再喝一盞梅酒,久違的愜意也終于讓金萬福放松些。
金萬福的宅子離裕昌商行不遠,是個很隱蔽的宅邸,當時命人修葺這院落的時候,還將這院子修的十分漂亮,只可惜她并沒有時間像這樣坐著瞧瞧。
金萬福喝下一盞梅酒,嘆了口氣。
“這樣愜意的時候,金老板卻在這里嘆息。”
金萬?;剡^頭,沈鄴正倚在院墻邊。
“沈公子輕功好,便常用自己的長處偷跑進人家的院子嗎?”金萬福笑了笑,又斟了一杯梅酒放在一邊。
沈鄴也笑了,走過去坐下,順手將折扇放在手邊。
“沈公子為何常常拿著這把錦扇?”
沈鄴的表情在月色下看不出變化,一陣晚風拂過,空氣中除了梅酒香,還有陣沉水香的香氣,確實配得上他富家公子的身份,只是他這樣風流的樣子,用著沉水香倒顯得沉穩(wěn)了不少。
“這錦扇,是紅玉姐姐贈與我的?!鄙蜞挼闹讣獯钤谏裙巧?,輕輕摩挲著,像對待一件珍寶。
金萬福瞧著他的樣子,居然有些恍神,第一次見他時,自己確實對他沒有什么好印象,有時他的樣子卻和那副風流瀟灑的樣子截然不同,想必也是經歷了許多不好的事吧。
“沈公子和李姑娘,定是關系很好吧?!?p> “她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娘無名無分,家中并不認我,還將我娘逐出了門,她費盡心思才將我留在家中,那時我便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權貴和金錢,就什么都沒有?!鄙蜞捜缒癜愕捻哟藭r卻有些陰狠,不過在月色下,金萬福只當那是他回想起兒時的悲傷。
金萬福抬起手,將酒盅舉起:“沈公子,權貴金錢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本心,若是失了本心,其他的,也便沒有了意義?!?p> 沈鄴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說,他一挑眉,看向她,在月色下,她的眼眸顯得亮晶晶的,瞧著她一臉認真的樣子,沈鄴笑了,舉起酒盅輕輕碰了碰她的。
金萬福會心一笑,將酒盅里的梅酒一飲而盡。
沈鄴細細品味著梅酒,梅子的沁甜混著酒香,一直甜到了心口。
夜風徐徐,兩個人也難得說了許多,推杯換盞間,金萬福便伏在石桌上沉沉睡去。
沈鄴將盞中的梅酒一飲而盡,瞧著金萬福,她本是花顏月貌,自己與她相處這么久,倒沒怎么好好瞧過她的模樣,反而一直關注她的才能,這樣映著月色瞧她,倒似乎愈發(fā)好看,由于飲了太多的梅酒,臉頰像起了兩團朝霞。
沈鄴注意到她的手腕,那白玉鐲套著她纖細的手腕,沈鄴唇角帶著笑意,將她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撩至耳后:“好好的姑娘,怎么非要做個商人?!?p> 金萬福蹙了蹙眉,不舒服地嚶嚀一聲便繼續(xù)睡去了。
沈鄴確認她睡著了,便起身推開了內屋的門。
他找到裝著裕昌商行賬目的木匣子,正要打開卻有些遲疑了。
自己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在宮里有一席之地嗎?怎么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自己反倒舉棋不定起來。
沈鄴狠了狠心,打開木匣,翻出裕昌商行貨船的往來賬目,揣進懷里。
金萬福,我們在這人世間,各有各的利益。
沈鄴看了眼趴在石桌上睡得沉的金萬福,拿起自己的折扇頭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當金萬福醒來時,只覺得自己的頭痛得厲害。
她坐起身,全然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到榻上的。
“東家您醒了。”沈之夭走進來,還端了碗湯。
“之夭?我記得,昨日夜里我睡不著,便坐在院里喝了些梅酒?!苯鹑f福掀開錦褥坐在桌邊。
沈之夭點點頭:“我一大早來,發(fā)現(xiàn)東家在外面石桌上睡著,怎的喝了這樣多,還在外面睡了一夜,快喝了這湯,可別受了風寒?!?p> “之夭,你早上來時,發(fā)現(xiàn)什么別的人了沒有?”
沈之夭不明白她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她,金萬福又說:“桌上,桌上有幾個杯盞?”
“就一個啊,我收進來了,就在堂屋放著,東家,怎么了?”
昨日,自己明明記得是和沈鄴一起喝了幾杯,他人又去了哪里?為何連杯盞也帶走了?
“東家?”沈之夭見她出神,便又關切地叫了聲。
“啊,沒,沒什么,昨日難得放松些,喝的多了些?!苯鹑f福說的心不在焉,只覺得恍惚,仿佛昨日的把酒言歡只是醉酒后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