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州城。
金萬福坐在屋內(nèi)出神,沈之夭走進來,腰間那塊點點殷紅的玉佩叮當(dāng)作響,這玉佩沾了鮮血,洗了無數(shù)遍也洗不凈,仿佛那段慘痛血腥的回憶,永遠也洗不凈。
她們一路回玉州城,再沒碰上過什么鬼衛(wèi),這陣子金萬福兩個人也安安靜靜地在宅子里養(yǎng)傷。
“東家,這是幾個掌柜一齊買的些補品,聽聞你們……”魏東海拿著一個木匣,后半句并沒有說出口。
金萬福的傷已經(jīng)好許多了,她連忙站起身:“幾位掌柜的日子,過得可還好?”
“禁軍頭幾日查的嚴,這陣子好了不少,聽聞,是譽王替東家說了情,陛下倒不是格外管控裕昌商行了,只是有意扶持其他商行,日子也還算過得去。”魏東海恭恭敬敬地說。
沈鄴?
她連忙請魏東海坐下:“盛景修讓譽王掌管佑州,可是為了崇王殿下?”
魏東海點點頭:“正是,老夫這幾日讓人盯得緊,只是沒什么機會,東家那時已經(jīng)和佑州商行的掌柜打點好了,一有機會,老夫就命人劫出崇王殿下?!?p> “萬無一失嗎?”
“如今的形勢,并不是萬無一失,前幾日譽王在宮里,聽聞這幾日便要去佑州了,可崇王殿下須得三日后才能被押送至佑州,只怕是,這一關(guān)不好過啊?!?p> 金萬福深思起來。
這是他們最后的機會,必須要做到萬無一失,既然如此,便只能再鋌而走險一次了。
“魏掌柜,我有些事得囑咐你?!?p> 酉末時,如今已是秋季,太陽一落山便有了明顯的涼意。
沈鄴一身錦袍,手中仍是那扇折扇,他站在玉州城裕昌商行對面的酒樓,時不時仰頭喝下一盞酒,望著對面裕昌商行的門匾出神。
盛景修一繼位,立馬命鬼衛(wèi)追殺金萬福等人,緊接著,便是準備取締了裕昌商行。
但裕昌商行門下的商鋪太多,金萬福受各商鋪掌柜擁護,又受百姓的認可,即便立了金萬福的罪強關(guān)了裕昌商行的門,盛景修在百姓心中也無法立足,所以盛景修便大力扶持裕昌商行以外的商鋪,裕昌商行手底下的各大商鋪一時都到了艱難的日子,再加上金萬福撿了一條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人們視野中,這陣子,裕昌商行也到了格外艱難的時候。
裕昌商行原本格外繁榮,而如今才酉末時,卻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裕昌商行一關(guān)了門,這條街市便沒有太多人了。
他坐在二樓窗口的位子,仰頭喝下一盞酒,這酒遠不及宮里的好喝,他卻格外喝得慣,興許是以往自己常坐在這里盯著金萬福,常喝這里的酒。
“譽王殿下此時不是應(yīng)該在宮里陪陛下飲酒,怎么獨自在這里買醉?”
沈鄴聽到這個聲音,只覺得恍惚。
金萬福緩緩坐在他對面,唇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可眼中卻不再有那時見到她的瑩亮。
沈鄴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見到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金萬福瞧著他失語的樣子,嫣然一笑,他仍舊是那副樣子,可神情卻不再像那個風(fēng)流公子了。
“譽王殿下沒有想到還能見到我吧。”金萬福抬手,替他的杯盞中添了酒。
“金老板的傷,可好一些了?”沈鄴回過神,他居然有些緊張。
“自然是好些了,譽王殿下事務(wù)繁忙,還掛念著民女,民女感激不盡。”金萬福抬眼看他,抬手將酒盅遞給他。
沈鄴瞧見她腕間的白玉鐲,有些驚訝地看向她,金萬福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盈盈笑著。
“譽王殿下,民女斗膽,有一事想請譽王殿下幫忙?!?p> 沈鄴挑眉,他猜到她不會閑來無事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他接過酒盅,隨手放在了手邊,此時的他,已和之前那個風(fēng)流公子無異。
他帶著一絲笑意看著她,等待她的下文,他也想看看,她九死一生逃出來,會讓他幫什么忙。
“民女斗膽,想請譽王殿下,帶民女去見陛下。”
金萬福說這話時,滿眼的誠懇,沈鄴全然沒有想到她居然要去面見允帝,他手中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一挑眉:“你從他手底下逃出來,如今陛下不再追殺你,你倒要自投羅網(wǎng)?”
“民女知道,如今只有譽王殿下能幫民女這個忙?!苯鹑f福懇求地看著他。
沈鄴從沒想過她會這樣求他,他遲疑了一下,正是這一瞬的遲疑被金萬福捕捉到,金萬福眼眶泛紅:“民女懇求譽王殿下?!?p> 金萬福站起身便要下跪,沈鄴丟下折扇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扯起來,他雙手抓著她的肩膀,就那樣盯著她。
金萬福眼眶泛紅,柳眉微蹙,她微微仰著頭看著沈鄴。
沈鄴不明白她為何執(zhí)意要去見盛景修,明知道她這一去兇多吉少,卻不忍看她這樣求他,他本就愧對于她,怎么能叫她跪自己。
沈鄴妥協(xié)了,他松開手,坐下,拿起酒壺仰頭灌下。
他一口氣將酒喝干,拿起錦扇:“陛下這幾日不在宮里,明日,我?guī)闳ノ鹘紝m見他?!?p> 金萬?;氐秸又袝r,已是二更時,她剛邁入宅院,便瞧見了屋內(nèi)燃著燈火,沈之夭站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
一見金萬福回來,沈之夭連忙跑出來,一臉焦急:“東家去了哪里?這種時候,我生怕……”
金萬福冰涼的手拍了拍她示意她安心,秋季的夜已是,沈之夭一直在門口等她,怕是也凍壞了。
“去忙了些生意上的事,之夭,明日我有些事得走一陣子,這陣子,裕昌商行不能沒有掌事的,你跟了我這么久,是我最信得過的人,這陣子,就麻煩你了?!苯鹑f福拉著她邁入房門。
一進屋便迎面撲來暖烘烘的熱氣,沈之夭早將屋子烘的暖洋洋的,她轉(zhuǎn)過身將門關(guān)好,將一個手爐塞在金萬福手中:“東家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p> 沈之夭心下一緊,這個節(jié)骨眼,裕昌商行根本沒有什么生意可做,各個商鋪都自顧不暇,哪里有什么生意可談?況且,自從她跟著金萬福起,金萬福去哪里都會帶著她,此次,她雖不知金萬福想了什么主意,卻也知道,她這一去定是兇多吉少。
沈之夭不再說話,她喉頭有些酸澀,只怕一開口,影響了金萬福的情緒。
金萬福嘆了口氣,拉住沈之夭的手:“之夭,你同我,早就是過命的姐妹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管著裕昌商行,從今往后,再也不用做‘玉面雙刀’了。”
沈之夭別過頭,不動聲色地擦了擦臉頰滑落的淚,深吸一口氣平復(fù)了心情,說道:“請東家放心。”
這一夜,金萬福輾轉(zhuǎn)反側(cè),未曾入睡。
第二日一大早,金萬福便換好了衣裳走出宅子。
沈鄴倚在樹下,不知是什么時候來的,一直等在這里。
金萬福滿懷心事一夜未眠,顯得整個人憔悴了許多,她走到他面前,她不知他站了多久,身上的錦袍都沾了露水。
“該走了。”
有沈鄴在,一路上暢通無阻,縱然是到了西郊宮外,也無人敢攔。
“陛下就在這里等你?!钡钔?,沈鄴停下了腳步。
金萬福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多謝譽王殿下?!?p> 金萬福轉(zhuǎn)身走上石階,沈鄴看著她的身影,她消瘦了許多,與這富麗堂皇的宮殿相比,她的身影實在太過單薄。
他實在是愧對于她,若是她沒有卷進這場斗爭來,只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他定會用十倍真心待她,可她是裕昌商行的東家,是盛景修的棋子。
自己既然要不顧一切地得到權(quán)利,便不該在利用與陰謀中對她心生好感,有了好感,便會有惻隱之心。
到頭來,權(quán)利與她,終究是不可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