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黑說得聲如金石,如洪鐘大呂,情緒堅(jiān)定無比。
換成曾經(jīng)見過的人間國君,即使是最賢明的那個對自己說這話,宋黑也知道對方只是客氣或者試探,不會有什么感覺。
但對于白絕,剛一到桃源,自己就在觀察的白絕,他知道這些都是白絕心里話。
他從沒見過白絕這樣的國君,或者說白絕這樣的人,有時午夜夢回,想起白天里做下的政事,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見多了貪鄙暴橫的人王國君,見多了他們?yōu)榱俗约航y(tǒng)治無所不用其極,但投效白絕這一年半,偶爾能見白絕有獨(dú)斷專行、連死人都要斬首的暴戾,卻沒見過白絕有殘害百姓的舉動,甚至愿意為了些卑鄙粗陋的百姓婦人,而讓出自己的宮室給她們住。
這樣的仁君,宋黑沒有見過,聽都沒有聽過。
他與魯仲是同一種人,身負(fù)不世之學(xué),智慧學(xué)問當(dāng)世難有人比,但越是這樣,就越是痛苦,因?yàn)榭吹锰福涂偸菬o比向往自己心中的理想,偏偏奔波一輩子后,又知道礙于人性的自私,自己的學(xué)說就是再好,也難以為當(dāng)政者采用。
因此,當(dāng)遇到白絕后,宋黑幾乎把自己全部的心血都耗費(fèi)在桃源國的國事上,白絕覺得他每天粗糧陋食太過辛苦,但在宋黑看來,自己這輩子都從未這樣開懷過,在“兼利天下”這件理想面前,又有什么榮華富貴能夠相提并論呢?
白絕信任自己,信任到愿意以國君之位相托的程度,宋黑很感動,卻直接拒絕,白絕托他做的事,他拼了性命也要去做,但不義之事,他同樣寧死不做!
自跟了白絕以來,大權(quán)重用只是基礎(chǔ),幾乎是連桃源國各路事情都給了自己掌管,從府庫到甲兵、從國君府到百姓,雖然仙道飄渺,但貪權(quán)爭位的仙神也多不勝數(shù),對自己這樣重用的國君,就算是夏桀商紂,自己都應(yīng)當(dāng)以死報(bào)之,更何況這還是個從未見過的,把庶民真正當(dāng)人的國君?
想到這里,宋黑又俯身抱拳道:“臣請大王納妃,聽聞踏足真仙之后,就極難產(chǎn)子了,大王放心,臣拼盡心血性命,也會將公子教導(dǎo)成一代仁君!”
一聽這話白絕就笑了,起身扶起他微俯的雙臂,笑道:“國事之艱難,百姓之性命,又豈能交給一介還沒出生的孺子?再說了,我兒子的兒子是我孫子,我孫子的兒子是我玄孫,那我玄孫的兒子呢?我該稱呼他為什么?為了個連輩份稱呼都不知道的后人,就要拿桃源國數(shù)萬百姓做賭注,豈不是可笑?
所謂賢者為先,我此舉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其實(shí)是未必會有危險,是我多想了。桃源國上下,也就先生與仲先生可堪托付國事,若先生不愿領(lǐng)命,我不在時,先生可與仲先生一同施行國事,先生為主,仲先生為輔,以后再遇到賢才時,再轉(zhuǎn)交國事即可!”
宋黑只聽得涕淚交加,旁邊魯仲也聽得心里不是滋味。
兩人都是一樣的懷才不遇,都是一樣地萬念俱灰,一樣地不死不滅,對權(quán)利本身沒有什么追求,只是想施展抱負(fù),可各自經(jīng)歷人間一生的奔波,又早已經(jīng)從心中絕望,最后來到桃源境,一個在百工村里做工匠,一個在城東開了家私塾,各自隨意教幾個弟子,也只是習(xí)慣罷了,不像人間那樣,想著靠自己和弟子,改變天下。
與宋黑對視一眼,魯仲收回眼神,突然抬頭揖了一禮,從心口,各自“摘”出一點(diǎn)七色玲瓏的光華,拍到身前白絕的左右手臂上要,沿著手臂,一路游到白絕的雙目之中。
幾乎是七色光華稍一離體、宋黑、魯仲兩人身上就是氣息落,不復(fù)平日神豐意足、童顏鶴發(fā)的樣子,神色枯槁,疲憊無比。
清靈道光浮現(xiàn)體面,卻對這兩道七色光華毫無抵擋之能。
人道靈物?!
渾沒想到這么點(diǎn)時間,就接連遇到人道靈物,白絕見了兩人意外之相,心中一沉,各自抓住他們手臂,法力涌入他們體內(nèi)探查,當(dāng)下就是心中一涼。
平日里,自家這兩個國相、軍師,哪怕并沒有擁有什么法力,但卻依舊讓白絕感覺高深莫測,一身氣息那才稱得上是“正氣沛然、鬼神莫侵”,依白絕的感應(yīng),便是黑白無常那樣的鬼仙來了,敢沖撞自家這兩位國相軍師,也要被他們身上的正氣沖散一空,神魂俱滅。
依白絕的感應(yīng),宋黑、魯仲身上的氣息,較之太乙天尊那樣的高手,似乎也不落下風(fēng)的。
只是他們氣息雖然浩大,法力那真是半點(diǎn)都無的,感覺只像是普通的人族一樣,頂多有個人仙境、地仙境的戰(zhàn)力。
可再想想如今人間已經(jīng)是始皇帝當(dāng)?shù)?,宋黑、魯仲早已?jīng)該沒了的兩個人,卻還是現(xiàn)在這么副普通人族老頭的樣子,明顯壽命上又出現(xiàn)了異樣之處。
矛盾,是白絕對宋黑、魯仲的最大感受,種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出現(xiàn)在他們身上,一度讓白絕很迷惑。
兩道七色光華入體,白絕并沒有感覺到法力上的異樣增進(jìn),只是整個人神識一定,舒服無比,仿佛頭頂出現(xiàn)了兩個暖融融的太陽,通體舒適。
與此同時,只見外面桃源界的天空中,無形中一陣恢宏之音傳來,似乎是一群人慷慨悲歌、大笑赴死時的歌聲,又似朗朗讀書聲、循循善誘導(dǎo)人自強(qiáng)不息的勸誡之聲,在這兩股無形清音的響徹下,似乎連天上的太陽都失了許多光華。
“這是?!”白絕一陣心海翻騰。
長舒了一口氣,宋黑一臉疲憊神態(tài),神色卻是輕松無比,笑道:“這是我與他人間廝混出的一點(diǎn)無用之物,留之無用,便送給大王,以期能在修行路上,助大王一臂之力了!”
魯仲同樣一頭花白的頭發(fā),盡數(shù)通白,道:“此兩道七色光華,似乎是被稱之為‘智慧光’的一種,于法力上沒有什么增進(jìn),卻勉強(qiáng)算是人族之寶,可助大王明事理、辨黑白、辟妖邪、增氣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