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山上多少還顧忌些在山下的名聲,所以學堂內(nèi)外建得整齊卻并不豪華。鄔憂的住處就只是一間簡單的屋子,擺了一些常用的物什。也許是怕鄔憂多心,丁園也找了個借口將二人領(lǐng)去自己的住處看了看。大致的模樣與鄔憂那里差不多,可能是住得久的緣故,累積起了些雜物,故而屋內(nèi)顯得更緊湊些。
安排妥當之后,丁園說道:“今日已晚,有些不在學堂的人來不及喚回,鄔師弟若是不著急的話,還請先等上一兩日,待人都回來齊了,我再引來與你見面?!?p> 鄔憂拱了拱手,說道:“那就有勞丁師兄了?!?p> 丁園笑了笑,又說道:“二位第一次來,我也不能沒點表示,不如出去吃杯茶,如何?”
山上的修仙人平日里食氣,多有辟谷之效,因而本不必再去吃什么。山下的食材內(nèi)含靈氣稀少,且食用后對五臟皆是負擔,除非一時起了口舌之欲,才會去尋些精致的菜肴略微品嘗一二。更有些人自打上山之日起,終其一生都不再吃進一口山下的飯菜??墒巧缴先嗽谏较乱矔娒?,聚首之時不能只是說個不停,總得有些什么混嘴打發(fā),便漸漸有了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叫以茶代飯。
離開學堂,三人繞了幾個彎,到了一處吃茶的地方。丁園替二人叫了杯綠茶,自己卻要了杯烏龍茶。戌甲看了看自己與鄔憂的茶,又看了看丁園的,不禁問道:“丁師兄是喝不慣綠茶么?”
丁園似是愣了一下,方才覺察過來,略有歉意地說道:“抱歉,一時忘了說,我平日喝慣了烏龍茶。給二位叫的是這里的新茶,沖泡后開蓋的第一口最香,二位請趕緊喝,莫要耽誤了這好茶?!?p> 撲面芬芳,觸舌微苦而帶澀,入喉回甘。雖是新鮮綠茶,湯卻不甚冽,的確是好茶。品了幾口,放下茶杯,鄔憂問道:“這茶確是不錯,丁師兄卻為何不喜?”
丁園搖著頭,一邊用杯蓋撥弄茶水,一邊說道:“初來這里時,我也是極愛喝這口茶的。只是再好喝的茶,喝久了也會不免有些厭倦,故而最近這些年改喝了烏龍茶。唉,人的心思就如同這茶葉,悶得日子久了,也是會變色的?!?p> 鄔憂與戌甲對視了一眼,便不再提茶的事。三人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山上與山下的閑聞逸事,一個時辰很快打發(fā)過去。
茶畢之后,鄔憂與戌甲還想四處看看,便請丁園獨自先回。在路邊目送走丁園后,鄔憂轉(zhuǎn)身問道:“這地方瞧著怎么樣?”
戌甲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這才剛來一天,能看出多少來?只不過聽了丁師兄茶間的一些言語,想來也該明白,這地方不是那么好呆的,尤其是對你。我這會子也鬧不明白了,你這是事先沒料到,還是故意來這兒挑戰(zhàn)自己的?”
鄔憂一抬手,示意邊走邊說。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一半是我自己的決定,另一半則是聽師傅的建議?!?p> 戌甲奇了,問道:“是大師伯建議你來這里的么?”
鄔憂卻搖了搖頭,說道:“師傅并未指明我該去哪里,只是在我離開學堂的前幾日,與我談過一次。說我日后若想活得久些,就得尋些沒人愿意去的地方老實呆著。那些好地方想去的人多,我若去了就得跟人爭,早晚要把一條小命給爭沒了。我自是不明白師傅這話到底是何意思,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服氣??苫仡^一想,這么多年能看得出來,師傅對我等幾個師兄弟的前程一直頗為上心,斷不會在這上面說出些不著邊際的話。眼下雖弄不明白話里的意思,想來還是先照著師傅的話去做為好?!?p> 鄔憂不明白趙培子的話,戌甲卻明白。那次面談之時,趙培子雖是另一番說辭,可話中卻也是這么個意思。只是眼下不好挑明,所以戌甲笑了笑,沒多說什么。
二人見路就走,邊走邊聊,不覺間又過去了幾個時辰,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抬頭看了看星星和月亮,戌甲說道:“時候不早了,該往回走了?!?p> 鄔憂白了一眼,說道:“這黑燈瞎火大半夜的,你我二人一副若無其事般的樣子肩并肩地走在路上,讓人瞧了不覺著奇怪么?咱們現(xiàn)在是在山下,就得按山下的做法,不能還像在山上時那樣了?!?p> 聽了這話,戌甲一拍額頭,說道:“幸虧你提醒,不然我還沒意識到。嗨,也不知道過去這幾年里,我在山下干了多少在旁人眼中奇怪的事來。”
鄔憂卻笑著說道:“你經(jīng)常打交道的人中,產(chǎn)業(yè)里的大多知道你的來歷,見怪也不怪。那個左哲看上去就不正常,你怪,他興許比你還怪。至于別的什么人,聽你說來都未有深交,更似走馬觀花一般。距離拉著遠了,自然也不會注意到你身上?!?p> 戌甲點了點,想了一會兒,又問道:“既如此,那坐車回去如何?”
鄔憂說道:“我就是這么想的,剛剛就經(jīng)過了一處打車的地方,這就過去看看?!?p> 二人到了那處打車的地方,雖已至深夜,卻仍停著不少車馬。這些車馬沒個統(tǒng)一的形制,皆是御者從各自家中駛來的。在這處打車的地方錄名登記之后,便等待乘客。須打車的人來此之后,也是先錄名登記,講好要去哪里,這里就預先算好車馬費,然后開出一張小票交予乘客。乘客領(lǐng)了小票,交了車馬費后,便可選一輛出行。等到了目的地,乘客在下車前將小票的票根撕下交給御者,御者拿了票根便可回打車的地方領(lǐng)自己分到的那份銀子。這種打車的樣式,也是近些年才鋪開的,眼下大小縣城里都有不少地方,可二人還沒上山那會兒就都沒見到過。
坐在車上,閑來無聊,便與前面的御者攀談起來。聊到這駕車的營生,戌甲問道:“聽說這幾年來,駕車的買賣利潤越來越薄了,可是真的么?”
御者嘆了口氣,答道:“可不是么,打車的地方不愿漲太多車馬費,怕招不來足夠多的乘客??擅恳惶说能囻R費里面,抽走的那一份是一年比一年多。以前跑四、五個時辰的車能掙到的銀子,現(xiàn)在得跑六、七個時辰才可能掙到?!?p> 戌甲又問道:“既如此,那為何不脫離那地方自己出來跑?”
御者無奈地笑了笑,說道:“您倒是說得輕巧,真那么好脫離,人早跑光了。乘客坐車,圖得就是方便與安全。去那地方打車,車馬費事先就定好了,就不用再去討價還價,交了銀子便可上車。更要緊的是,在上車前就分別錄名登記了駕車的與坐車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不論是身份、去處還是大致的路線都可查到。坐車的也知道這點,心里少了大半顧忌,自然愿意來坐。倒是孤零零地駕車出去拉客,且不說乘客不明好歹不敢上車,官府就先不允許。若是被人報了官,少不得扣車拿人罰銀子。換成二位,還愿意自己出來跑么?”
鄔憂接下話頭,問道:“那為何不換個地方攬生意,總不見得只有那一家有買賣吧?”
御者又是一聲嘆息,說道:“要是放在幾年前,您這還算個問題??裳巯戮鸵呀?jīng)不是個問題了,因為只有那一家。跟那一家相比,別家的攤子鋪得太小,縱然抽的銀子少些,可能攬到的買賣也少了。有些之前去了的,掙到的銀子反而更少,不得已又回來了?!?p> 鄔憂又問道:“難道這家就真的這般厲害,無人可敵了么?”
御者笑了笑,說道:“您怕是有所不知,這家打車的地方來頭可大得很哩。當初鋪攤子時花的銀子,大半都是從浮空山那邊搬來的。這里山下的富貴人家,也多有入股,更不要說還與山上的一些大仙有瓜葛。論財,論勢,哪家能打得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二人自然明白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便不好再多問下去,只得轉(zhuǎn)去聊些別的了。約莫聊了有小半個時辰,車停在了學堂附近,。鄔憂先看了看窗外,然后撕下票根交給御者,二人便下了車。那御者捏了兩下氣喇叭,朝二人一揮手,便駕車離去。
等車漸漸走遠了,鄔憂一攤手,問道:“明日再做些什么好?”
戌甲擺了擺手,說道:“來此上任的是你,怎地問起我來了?再說了,縱然有一兩日空閑,你不得先熟悉一番這里的事務(wù)么?”
鄔憂卻哈哈大笑,說道:“你我又不是沒上過這等學堂,除了你那趙欋子師傅,還見過幾個用心且會教的,一直不都是這么過來的么?再說了,你忘記之前我說挑這里的理由了么?什么學堂事務(wù)的,以后慢慢就摸熟了?!?p> 戌甲伸手搭住鄔憂的肩,說道:“偏你總有這般歪理,我也不與你爭辯了。明日你想去哪里去哪里,愛去哪里去哪里,我只管跟著就是。好了,該進去了?!?p> 說完,便勾著鄔憂朝學堂走去。走到學堂門口,戌甲忽然停了下來,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不知道這丁師兄在山下呆的久了,有沒有養(yǎng)成睡覺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