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甲靠著石塊，正調(diào)息靜養(yǎng)。眼下周身的筋骨已無甚痛楚，氣力也長回了些。再過不久，便可行動如前。戌甲倒是明白，這并非全然是調(diào)息靜養(yǎng)之功，與先前昶清給的靈藥亦有關(guān)系。因戌甲也粗通些藥學(xué)，所以無意間察覺到其服食的靈藥其實是兩種混在一起。只是這兩種藥之性狀頗為相似，不通藥學(xué)者極難分辨，如戌甲那般的也不易察覺。戌甲也曾借著由頭，獨自找湯季師兄要了些靈藥，那些靈藥便只是一種，可見是昶清拿到湯季師兄的靈藥之后，又摻進了另一種靈藥，而后才交予戌甲。且不光是戌甲一人，鄔憂的傷也好得快，在戌甲想來也該與昶清有關(guān)。愿意拿出身藏的手段來助自己與鄔憂療傷，戌甲覺著這昶清之本性并非如外人所感那般清冷與疏離。
氣回腹丹，雙目緩緩睜開，口與鼻幾吸幾吐。戌甲站起身來，稍微活動了幾下拳腳。轉(zhuǎn)頭望去，見鄔憂、昶清二人朝自己而來，便迎了上去，問道：“可是有事？”
鄔憂看了一眼昶清，然后答道：“上面下了幾道令，其中一道是將昶清師兄調(diào)回中央營帳?！?p> 戌甲覺著奇怪，又問道：“可知為何此時調(diào)回么？”
鄔憂搖了搖頭，說道：“中央營帳那里請下了一位名貪狼星君的圣人，幾道令都出自此圣人。至于緣由則一時不得而知，大隊那里只教各小隊快些布置下去，隊伍稍晚些便要開拔。”
一聽是中央營帳的令，戌甲自是不會再問。只是心中忽生好奇，便又問道：“你可聽說過這貪狼星君么？”
見鄔憂搖頭，戌甲再問向昶清，其亦言從未聽說過。心知這幾道多是急令，戌甲便不再打聽，轉(zhuǎn)而問道：“還有何事？”
鄔憂則對戌甲說道：“既然昶清師兄要調(diào)回中央營帳，那之前托師兄擔的擔子你我首先得擔回來。若無大礙的話，一切如傷前那般，如何？”
戌甲先朝昶清拱手致謝，然后對鄔憂說道：“該當如此。”
鄔憂接著說道：“開拔之后，隊伍會向西進，越過一道溝壑，這要預(yù)先有所準備?！?p> 言罷，鄔憂取出地圖，抬手指給二人看。按圖上標注，往西仍是多山，并有一岔口，名為圭成。再往西不遠，便有一道溝壑，名紅溝，鄔憂所說的便是這道溝壑。指點了一番之后，鄔憂接著說道：“要快些準備，中央營帳已接到了周圍敵情的消息，大隊那里的斥候也發(fā)現(xiàn)尾追之敵有了動靜。”
既然情勢急迫，鄔憂與戌甲先一起送了昶清幾步，而后各自安排準備。待開拔令下時，大致已準備妥當。經(jīng)前次重新編制，八大隊已并入九大隊，故而此時除中央大隊之外，還有一、三、五、九四個大隊。按中央營帳內(nèi)商議的法子，由一大隊打頭開往紅溝西北窄段，九大隊尾隨其后，至圭成岔口處沿山中正北另一路分進匯合。中央大隊仍舊居中，五大隊斷后，三大隊則經(jīng)別路抵達紅溝南段后，再沿紅溝繞行至圭成南面。
隊伍從忘恩至圭成，這一路到還算順利。鄔憂與戌甲的小隊按九大隊的布置，于沿途山上與其他小隊輪替埋伏監(jiān)視，亦未見有敵情。中央大隊在圭成一處平地扎下營，等待一、九大隊消息，五守住山路夾口，三大隊也疾行到位。只可惜到底未能一直順利下去，一、九大隊這兩路近乎同時起了動靜。過不多久，中央營帳內(nèi)便收到遇敵的消息。
何師勞接過兩頁消息，掃過一眼之后，便快步走回，將消息分攤于桌面，并向眾人說道：“一、九大隊各自在半路遇敵阻截，且一時難以突進?！?p> 吳珠鑒拿過消息看了一遍，隨即遞給貪狼星君。其余在座之人三三兩兩議論了幾句，便等在那里。貪狼星君看過消息，又對著地圖比劃了幾下。此時，又有消息送到，何師勞趕忙去接。拿到手后，剛看一眼，臉色便為之一變，迅速轉(zhuǎn)回交給吳珠鑒?？催^消息，吳珠鑒再坐不住，自己拿著消息遞給貪狼星君。原來是來時方向上也探察到敵情，且為數(shù)不少。
看過后面的消息，貪狼星君對著地圖思量片刻，而后抬頭說道：“這一路追敵必須打掉，可令三、五大隊聯(lián)手設(shè)伏阻擊?！?p> 有人持有異議，言此時已有被合圍之險，當迅速另尋出路，不該留在這里與追敵糾纏。貪狼星君擺了擺手，隨即指著地圖，說道：“來敵雖為數(shù)不少，然以消息上估算人數(shù)來看，尚不及三、五兩個大隊之和。我以逸待勞，且預(yù)先設(shè)伏，來敵若不肯快退，必為我所重創(chuàng)?！?p> 言及于此，貪狼星君特意頓了頓，接著說道：“眼下已三處有敵，情勢確是危險。然先前進而又退，此時退又將與敵相沖，此乃反吟之局。凡遇此局，末之反沖即是可能之生路，若另尋別處，縱有生機亦難發(fā)矣。眼下我稟令氣足，且遇沖卻克沖，則可能之生路實乃必然之生路。”
然有人另有疑問，言道：“便是打退了這一路追敵，隊伍亦必有大損。眼下本就人少，再與敵相拼，卻怎地耗得起？”
貪狼星君點了點頭，說道：“如你所言，確是會有大損。然遇必打之時，就不論大損與否?，F(xiàn)下已然被圍，各處本就氣緊。倘若不損些子換掉追敵，以遏其勢頭，反任由其跟在我身后征，則敵勢將愈征愈厚?？v然僥幸一時能由別處突圍出去，可追敵這一面因其勢厚就再難轉(zhuǎn)圜。更不消說此一面敵勢既厚，便會長另三面敵之膽志，且使其不須分心他顧，盡可全力阻我。而此一面不得突破，可行之境地將隨敵勢愈厚而愈小，則我游走穿插便愈難，敵料我行蹤也更易，那我豈非愈加危險么？故此，眼下便是必打之時。”
有此一番拆解，便無人再出聲質(zhì)疑。見此情形，吳珠鑒也只好令何師勞與枚泉匯同各大隊指揮及監(jiān)事按貪狼星君所定之策去各處布置。散會之后，枚泉特意走近何師勞，說道：“那貪狼星君自稱師先生，師兄的名字里也有個師字，且這救命符也是師兄勸總管用的，看來師兄與這位貪狼星君頗有些緣分?！?p> 何師勞略微放慢了些腳步，說道：“我不去想那么多，惟愿這位師先生真能指明生路，那我也算是薄有微功了。若是日后再提起這趟靈封谷的差事，旁人論起短長之時，或許愿意多說我兩句好話?！?p> 枚泉有些意外，便問道：“師兄一向名聲佳、人緣好，卻怎會生出這般疑慮來？”
何師勞微微嘆氣，說道：“我之所以名聲佳，實乃是人緣好之故。可一朝離世，人緣將漸漸地散去，彼時的名聲便須仰仗生前的功業(yè)。人緣不過百年，功業(yè)可至萬年。不瞞師弟說，我這人不好聲色，不圖享樂，亦不辭辛勞，心中存的那點私念便只是想著不要在后人那里留下罵名才好?！?p> 枚泉抬手搭住何師勞，說道：“過慮了，過慮了。師兄雖非圣人，不能挽狂瀾于既倒，然多年來一直查漏補缺，辛勤任事，擔了不少責，操了不少心，這趟差里尤其如此。后人只要知曉其中三分情狀，便不會對師兄生出微詞。況且，身后之事本就由不得自己，思慮那么多作甚？放寬心些，大風吹倒梧桐樹，旦憑后人論短長罷了。”
聽到枚泉這般說，何師勞稍露寬慰之色，輕聲說了句：“多謝?！?p> 圭成岔口正北的一處山坡上，鄔憂與戌甲小隊中的十余人各自或藏、或現(xiàn)，分守各處。先前自大隊那里得了令，不再輪番強攻突進，卻改為了原地阻擊。而前方突出的幾只小隊所占地形不易防守，大隊知悉之后，乃令其各自有序回撤，并另遣幾只小隊接應(yīng)掩護，二人的小隊便是接應(yīng)之一。
因是得令阻擊，本有人建議鑿山斷路。可一來，鑿山費物費力，且于修為稍高些的敵人而言，只能起些拖延之用，真要擋卻是擋不住的。二來，眼下雖是阻擊，可并未說從此就不過這里，貿(mào)然將路給斷了，或許之后反倒延誤了自己。故而大隊那里跟著又下了一道禁令，只讓接應(yīng)小隊各自依形順勢，布置下人手。鄔憂與戌甲商議過后，覺定仍按先前熟用的法子，即戌甲領(lǐng)人前出并埋伏于側(cè)翼，鄔憂則帶著剩余之人分散占住高點，以術(shù)法吸引敵之注意，戌甲等則乘機襲殺攪亂。
才布置好沒多久，一只撤下的小隊便已到了。鄔憂現(xiàn)出身來，打了個手勢，教其迅速離去。緊跟著又到了兩只小隊，按后到那只小隊所言，敵跟在其身后，該是隨后便至。鄔憂立即令各處準備接敵，并遣人往不遠處戌甲那里通報。
遠遠看見一隊敵人接近，鄔憂卻未下令攻之，只將其放了過去。其后，又放過去了兩隊敵人。敵人亦是謹慎，專門分派了人手朝兩側(cè)山上不停砸出術(shù)法，試探是否有埋伏。大隊那里預(yù)做了準備，除給了接應(yīng)小隊一些防護術(shù)法的符篆之外，還特意叮囑盡量埋伏于山上靈流稍亂之處，以此遮掩混淆燃符所引之靈氣波動。待攻敵之前，再潛至靈流平順處。
鄔憂一面盯著自下方魚貫而過的來敵，一面分心注意身后。果然，不久便起了動靜，且那動靜立刻大了起來。見此情形，鄔憂立刻朝半空打出信號術(shù)法。同時，小隊兩側(cè)及對面也打出了幾記相同術(shù)法。只見到山路兩側(cè)前后跟著數(shù)十記術(shù)法朝仍在山路行進的來敵砸去。一時間，山路中砂石飛濺，慘叫連連。
戌甲這邊數(shù)人剛一見到半空中的信號，便已各自做好了準備。又見那邊埋伏得手，戌甲此時陡然跳出，直沖下山去，其余數(shù)人亦跟著沖殺出去?？蓜倹_殺幾步，戌甲心中忽然一悸，跟著閃過一念。雖不十分清楚來由，卻已容不得半刻猶豫，急忙回頭朝身后數(shù)人大喊道：“快燃符防護，快！”
可惜仍是晚了一步，十數(shù)記術(shù)法竟從山下那仍舊亂作一團的來敵之中打來。戌甲來不及入靜細看，可憑著感覺便可斷定這些術(shù)法頗有準頭，就是沖著現(xiàn)身的埋伏之人而來。因術(shù)法來得多，戌甲不敢托大，迅速抽出符篆引燃。腳下發(fā)力一蹬，堪堪躲開面前那記術(shù)法。此時，耳邊傳來的炸響之中已夾雜了數(shù)聲慘叫。
抽出后背長槍，戌甲瞬間入靜，由靈氣辨認出小隊幾人的位置。跟著醒來并鉆入砂塵，去救援幾人。跑近身后不遠一處地方，便看見一人躺在地上，已沒了動靜。戌甲正要上前施救，忽然后脖子一熱。也不作多想，即刻入靜，而后翻身躍起，并往長槍注入靈氣。待至倒立于半空之時，朝下側(cè)方一束靈氣伸槍扎去。為此靈氣所操控的這記術(shù)法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滑翔著砸向身后更遠處。一落地，戌甲急忙沖了回去，不由分說地將躺在地上的那人扛起，往山上先前隱蔽之處去。
放下救回之人后，戌甲立刻轉(zhuǎn)身再去援救其他幾人。此時，有三四人已勉強站起了身，正要去救身旁未起之人。戌甲飛奔過去，并大聲喊叫，教這幾人快回先前隱蔽之處，剩下幾人由自己去救。也不知是何緣故，再未有先前那般密集的術(shù)法砸來。戌甲端槍扎落零星幾記術(shù)法，便將剩下幾人盡數(shù)救回。
剛得以喘息，鄔憂那邊派來一人，問情勢如何。戌甲只說情勢不妙，令其回復(fù)說這邊即將撤回。跟著清點人數(shù)，讓尚能行動者各背一傷者，循來時路線撤回，自己則在側(cè)后護衛(wèi)，截下時有襲來的術(shù)法。
拖著一身撕扯之痛，戌甲終于也撤了回來。將傷者交與湯季師兄救治，并吩咐剩余幾人趕緊各自調(diào)息之后，戌甲找到鄔憂那里。一見戌甲，鄔憂連忙問道：“如何了？”
戌甲哼了一聲，答道：“敵人必是預(yù)先留了后手，我們失算了。才一冒頭，就被一陣密集術(shù)法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半數(shù)不能起身，剩余幾個亦無力再戰(zhàn)，我這才領(lǐng)著他們趕緊撤回來。”
鄔憂深吐一口氣，說道：“那便糟了，附近及對面的幾只小隊怕都是這般狀況。眼下只能一面堅守，一面等大隊的消息。”
戌甲看了一眼山下來敵，見其雖倒伏甚眾，卻已將先前混亂大致平復(fù)。不由低聲說道：“只望大隊那里快些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