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A市。
A市的天空一如既往的灰蒙蒙,空中似乎還飄著絲絲小雨,正值冬季,寒氣從外套外侵入,像針尖似的刺著陳蕭。
他的心中,也亦是如此。
墓園里幾乎沒什么人,大家手里都撐著一把死氣沉沉的黑傘,面前灰色的石碑有序地排列著。
陳蕭怎么都不敢相信,她這樣一個女孩,怎么會屈身于自己面前如此小的一塊土地中。
他蹲下身來,把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
是她最喜歡的白玫瑰。
陳蕭盯著墓碑上的照片看了好久,又慢慢將目光移向一旁的名字。
“江穎”兩個黑色大字赫然刻在上面。
陳蕭呆了一會,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期,今天正好是江穎的25歲生日,可照片上的女孩看上去只有15歲。
離認識她已經(jīng)12年了嗎。
他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陳蕭?”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
陳蕭回過頭去,仔細辨認了一會,女人身著黑色連衣裙,撐著一把極大的黑傘,身材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棕色的卷發(fā)盤成了一個丸子頭,臉上畫了淡妝,十分漂亮,眉眼中有一絲熟悉的感覺。他在腦海中極力搜索著,最后支支吾吾地說:“你是......宋......宋......”
“宋安安,”女人答道,“江穎最好的朋友?!?p> 墓園旁的咖啡館中,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兩人點的咖啡早已飲盡,卻遲遲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你今天,是來看穎兒的嗎?”宋安安率先打破了沉默。
陳蕭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頓了頓,輕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她那段時間到底發(fā)生什么了嗎?”宋安安又問道。
“不清楚?!标愂捄滢o。
“當初是你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你怎么會不知道呢?”宋安安的語氣有些激動。
“宋小姐,你這次來的目的不會是為了調(diào)查江穎的事吧?”陳蕭被她問得有些煩躁,反問了一句。
宋安安意識到自己剛才失了態(tài),連忙道歉:“陳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再了解一下實情而已,你也知道,我七年級就轉走了,作為她最好的朋友,連她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實在是有些......”她的語氣有些哽咽。
陳蕭看著眼前的女人,和自己12年前認識的那個宋安安確實不太一樣了,變得更加成熟,可骨子里的傲氣卻始終未曾褪去。
“唉,”陳蕭輕嘆,“宋小姐,我現(xiàn)在還有事,我把我的聯(lián)系方式給你,要是有有關江穎......江小姐的事要問我的話,就再聯(lián)系吧。”
陳蕭站起身,遞過自己的名片
宋安安接過名片,仔細看了看,又抬起頭端詳了一會眼前的男人,“陳先生,你現(xiàn)在是醫(yī)生嗎?”
陳蕭正在穿外套,聽她這么一問,點了點頭。
“這樣啊......”宋安安好像想到了什么,“今天真是麻煩你了?!?p> “沒事,以后有空再聯(lián)系吧?!标愂挼肋^別,匆匆離開咖啡店。
江穎的理想,就是當一名醫(yī)生。
十二年前,一個普通的午后,江穎和陳蕭兩個人坐在操場邊的圍欄上,看著漸漸西沉的落日,一直從生活瑣事聊到人生理想。
“陳蕭,你有什么理想嗎?”江穎突然開口問道。
“我嗎?”陳蕭顯然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住了,扭頭看向江穎,指了指自己。
江穎微微點頭。
陳蕭頓了頓,“我啊......當個足球運動員吧。”
“那挺適合你的呀,”江穎轉頭看了陳蕭一眼,隨后又扭頭望向西方。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
“那你的夢想呢?”陳蕭問。
“醫(yī)生,”江穎沒有半點停頓。
陳蕭似乎也沒料到她的回答來的這么快,思索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江穎抿了抿唇,百無聊賴地蕩著雙腳:“小時候,被一個醫(yī)生救過?!?p> “做了手術,還是什么?”陳蕭追問。
遲遲無語。
但此時的江穎眼睛里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光,究竟是什么含義,陳蕭至今沒有搞懂。
咖啡館離住宅區(qū)不遠,陳蕭很快就到家了,令人驚訝的是,這里正是江穎從前的住所,只是裝修變了一下。
這套房子是陳蕭去年買的,當初接到江穎父母要賣房的消息,他急忙登門拜訪。
陳蕭從江穎父母的口中了解到,原來是A市壓力太大,二老年紀大了,要去鄉(xiāng)下養(yǎng)老,這套房子空著也沒什么用,就想找個熟人賣了。正好陳蕭當時也有買房的想法。
于是,江穎的父母就以八折的價格把房子轉手賣給了陳蕭。而江穎當初的臥室,陳蕭沒有讓施工隊做出半點改動,似乎這間屋子寄托了他特殊的情愫。
廚房里飄出陣陣香氣,有人在里面做飯。
陳蕭進門后打了聲招呼,廚房里的女人應了一句,匆匆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門口迎接陳蕭。
女人是陳蕭的現(xiàn)女友,叫張昭儀。
陳蕭第一次碰到張昭儀,是在一個雨夜。
那天做完最后一場手術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外面下著大雨,但陳蕭也沒半點猶豫,套上外套戴上帽子就走出了醫(yī)院大樓。雨很大,顆顆分明地砸在地上、樓頂、傘上,街上依舊車水馬龍,車燈、路燈、樓宇里的燈將整座城市照得燈火通明,四周的聲音雜亂無章,鬧得陳蕭心煩意亂。在十字路口等了好久,他終于等到指示燈變綠,急匆匆低著頭過馬路。
黑壓壓的烏云早已遮住月亮,所有人都躲在屬于自己的傘下,看不清他們的臉,聽不清他們的聲音。
突然,一個身著風衣的女人從陳蕭身邊擦肩而過,一股熟悉的香味傳來。
陳蕭細細回憶著在哪里聞到過這種香味。
是江穎身上的味道。
他立刻扭回頭,在人群中不停尋找著女人的身影。他逆著人群,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她回過頭,顯然被嚇了一大跳。
陳蕭也被嚇了一跳,她,好像江穎。
如果陳蕭不知道江穎早已不在人世的話,他絕對會認為眼前的女人就是自己初中時認識的那個女孩。
雨水打濕了陳蕭的頭發(fā),一根一根地耷拉在他的額頭上,因為近期的加班,他的眼睛也有些泛紅,但這也遮掩不了陳蕭骨子里的那股少年感和帥氣。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
“先生,你沒事吧?”女人率先開口。
陳蕭頓了頓,搖了搖頭道:“我沒事?!?p> 沉默。
女人正轉身要走,陳蕭趕忙補了一句說道:“小姐,能請您到旁邊的酒館喝一杯嗎?我有些事想請教您?!?p> 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女人臉上滿是詫異,她抬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眼前有些狼狽卻還算帥氣的男人,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醫(yī)院旁邊的酒吧,挑了吧臺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一人點了一杯雞尾酒。因為是工作日的原因,酒吧里基本沒什么人。
“剛才真是冒昧了,”陳蕭有些不好意思,“對了,我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陳蕭,是旁邊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彪S后他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女人接過,細細看了起來。
“還沒問小姐貴姓呢?!?p> “免貴姓張,我叫張昭儀。”女人答道。
令陳蕭倍感意外的是,連她的聲音都和江穎很像。
“陳先生,您剛才有什么事想請教我呢?”張昭儀抿了一口酒,開口問道。
陳蕭撓了撓頭,想了想說:“張小姐,實不相瞞,你長的......很像我的一個故友,可惜......”陳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可惜什么?”
“可惜她已經(jīng)離世了?!?p> “不好意思,請節(jié)哀?!?p> “沒事的,早就不在意這件事了,”陳蕭喝了一大口酒,手指輕輕地在木質吧臺上敲著,“只是今天看到您很驚訝而已?!?p>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已經(jīng)十一點半了。
“張小姐,時間不早了,我送您回小區(qū)吧?!标愂挼?。
張昭儀酒量不好,她顯然有些醉了,她微紅著臉,擺了擺手說:“沒事,我自己能回去的?!彼D了頓又說,“哦對了,別叫我張小姐了,叫我昭儀?!?p> 陳蕭看著她愣住了,張昭儀緋紅色的臉頰活像當初江穎體育節(jié)睡醒后半夢半醒的樣子。
那是江穎第一次和他撒嬌。
那天,江穎坐在陳蕭的右邊,體育節(jié)開幕后,天氣實在是熱的不行,前一夜因為要準備演講沒睡好的江穎昏昏沉沉的,沒過一會就靠上了陳蕭的肩膀。陳蕭比江穎高出不少,所以肩膀的高度正正好好,江穎很快睡著了。
陳蕭看到此情此景倒是紅了臉,從陳蕭身邊走過的同學無一不在討論兩人。陳蕭不敢扭頭,生怕把她吵醒,于是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陳蕭就僵著脖子,任由江穎靠在自己肩上睡覺。
“接下來是校級足球比賽,請參賽選手到操場上集合。再通知一遍......”廣播里傳來通知,陳蕭要上場比賽了。
他這才敢扭頭看看肩上的女孩,她眼睫毛很長,鼻子不算高挺,臉頰被太陽照得紅撲撲的,嘴巴里似乎還在嘟囔著什么。
“江穎,醒醒醒醒,我要去比賽了,”他搖了搖她。
江穎這才醒了幾分,迷迷糊糊道:“啊,我還想再睡一會呢,你肩膀靠著真舒服......”她的語氣溫柔又靦腆,和平日里的她形成了鮮明對比,陳蕭實在是舍不得現(xiàn)在就離開這樣的江穎。
可是比賽怎么辦呢,總不能讓替補把自己這個主力換下來吧。
他思考片刻道:“江穎,你先起來一會,我踢完比賽馬上回來,你到時候再靠著睡一會啊,乖?!?p> 江穎見他實在是趕著要去踢比賽的樣子,只好放他離開,自己靠在椅子上睡了起來。
陳蕭連忙跑下觀眾席,早早到場的其他隊友們看到卡點到的陳蕭,嘲笑到:“蕭哥,被你女朋友攔住啦?剛才還看到你倆在觀眾席上面卿卿我我的?!?p> “別瞎說,那是我朋友,”陳蕭熟練的套好隊服。
“那以后我也靠在你肩膀上睡覺啊?!笔亻T員將頭靠在陳蕭的肩上。
“你別來惡心我了,”陳蕭笑著把他推開,“好好踢比賽,你要是守不住門,自己看著辦吧。”
“Yes,sir.”守門員還一本正經(jīng)地敬了個禮,隨后隊員們就排隊上場了。
因為是校內(nèi)的足球比賽比賽,所以四十分鐘就結束了。在陳蕭和隊友的默契配合下,成功拿下了勝利。
比賽結束后,隊友們想拉著陳蕭去體操房看拉拉隊跳舞,陳蕭卻擺了擺手說:“我還有事,先上去了?!?p> “就是嗎,你看我們蕭哥,人家女朋友還在觀眾席上等著呢?!币粋€隊友起哄道。
陳蕭沒多說,頭也沒回地比了個中指。
回到觀眾席,他一眼就看到坐在位置上睡覺的江穎,她蜷縮在位置上,四周吵鬧的環(huán)境似乎絲毫影響不了她睡回籠覺。
陳蕭走到位置旁,拍了拍江穎說:“江穎,我回來了,你還要靠著睡一會嗎?”
江穎抬起頭,揉了揉眼睛看向陳蕭。眼前的少年逆著光,和當初第一次遇見他的場景如出一轍,她笑了笑,輕聲輕氣地說:“你終于回來了啊,我這么睡可太難受了,快快你快坐下?!苯f抓住陳蕭的手臂,把他拽到位置上,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抓著他手臂的手也沒有松開,反而輕輕環(huán)繞著陳蕭的左手。
“嗯,”江穎含糊不清地說,“還是我們陳蕭的肩膀最舒服啦......”
是嗎,還是我的肩膀最舒服嗎......
陳蕭扶起張昭儀,問到小區(qū)地址后,幫她打了輛車,付好車費,兩人就此別過。
本來以為從此再無交集,可沒過兩天,陳蕭的手機上居然收到了張昭儀的好友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