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們是官軍啊
穿越到這個世界不到一分鐘,腦子里“叮叮?!钡穆曇暨€響個不停,馮建安就面臨著道德觀崩潰的問題。
“搶劫嗎?可我們是官軍???”他忍不住問了一句。
回應(yīng)他的是腦袋上一個爆栗?!澳锏模粨尳倌愠允喊?!”
馮建安腦袋一縮,啃了一嘴泥。雨后的山坡,怎么趴著都不舒服。
“別緊張,安娃子!”趴在他身邊的一個干瘦老頭側(cè)過頭來,笑著對他說:“也就那么回事,你等下跟著我們沖就是了!”
“唔……”,馮建安低著頭,模糊不清的回應(yīng)到。
“娘的,你就把下面那些人當(dāng)做流賊就好啦!”身后一個粗嗓門壓低了聲音說到:“反正他們也是要去投流賊的!”
馮建安的視線越過草叢,看見山嶺下一條空蕩蕩的道路。
從道路的另外一頭,一行人正慢慢地行了過來。
流民!
這是馮建安的第一個判斷。
那一行人走得極慢,馮建安換了好幾個趴伏的姿勢,那行人才走到視線的正面來。
六七個男子手里提著菜刀或者不知哪里撿來的長刀,行走在隊伍的兩頭。
隊伍的中間,是一團團黑黢黢的人頭,仔細一看盡是些老弱婦孺。
沒有車,也沒有行李包裹,一行人就這樣一步一步挪動著。
時值十月,霜雪連綿,路邊偶見積雪。
這一行人個個都裹著厚厚的衣服,卻大半穿著草鞋,有些還是赤腳,
“怕是從大同府逃難過來的呢,瞧那廝手中的刀,不正是大同官軍的佩刀嗎?”干瘦老頭說到。
“娘的,果然是肥羊!”身后那個粗嗓門壓低聲音說說了一聲。
馮建安又換了個趴伏的姿勢。
腦海中的記憶來得太猛,還來不及拾掇整齊。
只知道自己名叫馮建安,是大明鎮(zhèn)西衛(wèi)轄下一個叫做五寨所的小兵。
自己家世代都是軍戶,老爹還混成了個百戶,可惜三年前就去了遼東,音訊全無,生死不知。
母親……呃,自己好像是路邊撿的,沒有母親,這么說起來,那個老爹似乎也不算是老爹了?
身邊這個一嘴黃牙的老頭名叫姜大牙,是五寨所的老人了,當(dāng)年本也該去遼東的,這老頭子一狠心剁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就這樣留了下來。
身后那個粗嗓門就是大家的頂頭上司,五寨所前所的百戶,桂平,據(jù)說是蒙古人,但其實他家早在洪武朝就來五寨所當(dāng)兵了。
“準(zhǔn)備!”粗嗓門低聲說了一句。
然后馮建安就聽見從自己后方,傳來一聲銳利的口哨聲。
嚇了他一跳。
山嶺下方那一線行人頓時就慌亂了起來,行走在外圍的幾個男子迅速合攏到一起,看向口哨聲響起的方向。
“砰砰砰!”幾聲火銃響起!
幾個男人頓時就倒下了一半!
馮建安聽見山嶺下傳來一陣哭嚎的聲音,看見那一團黑黢黢的人頭像是一鍋沸騰的粥一樣,亂七八糟的翻滾了起來。
“沖了,沖了,兄弟們!”粗嗓門終于不用壓低聲音說話了,大聲喊了起來:“沖沖沖,誰搶到就是誰的!手快有手慢無……”
馮建安還沒有從火銃的轟鳴聲中清醒過來,就看見自己趴伏著的這一面山嶺上,從草叢中冒出許多人頭出來。
怕不是有一百多人!
這一次行動,百戶大人是將整個前所的隊伍都拉了出來?。?p> “沖啊,還趴著干什么!”
馮建安的屁股不知道被誰踢了一下。
他趕緊站起身,被嗚啦啦怪叫著的“同袍”們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奔跑起來。
一個又一個同伴越過他,朝山嶺下奔去。
他摔了一跤,手中的刀丟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正打算尋找,后領(lǐng)被人一提,一推,又跑了起來。
“安娃子,你刀呢?”姜大牙跑到他的身邊,奇怪的問。
“丟……丟了……”
“哈哈哈,你這狗日的,丟你老爹的臉哦!”
姜大牙不再理他,嗚啦啦怪叫著跳下了眼前的最后一個小坡。
等馮建安沖入“戰(zhàn)場”的時候,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戰(zhàn)爭會是這樣的!
……
他腳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尸體,一個個被剝得精光。他們身上所有的財物,全部被搶劫一空,連腳上的草鞋都沒有被放過。
幾顆頭發(fā)花白的腦袋滾落在泥地上,赤紅的鮮血混合在泥漿里,讓地面顯現(xiàn)出陰沉的玫瑰紅。
他有些恍惚。
神思不屬。
直到自己不小心踢到一個巴掌大的幼兒腦袋,摔倒了,他才回過神來。
安靜的世界退去,剛才失去的聲音驀然沖入他的耳膜。
“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孩兒啊,我孩兒啊……”
“娃他爹你醒醒啊……”
……
“哈哈,這個婆娘身上還有三十個銅錢……”
“這袋麥子歸我,衣服歸你……”
“居然還敢反抗?你他娘的有這骨氣怎么不去打建州人……”
……馮建安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人群中,耳邊傳來有哭聲也有笑聲,間雜著刀鋒砍在身體上的“篤篤”聲,鮮血噴涌的“沙沙”聲……
這他媽是個什么樣的世界??!
“能不能不要殺了?”他囁喏著開口說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對誰說的,一開始低著頭,漸漸地望著天。聲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
但說了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句就漸漸地大聲了起來。
“能不能不要殺了!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
沒有人聽他的,倒有幾個人笑著將他推開。
“別殺了!別殺了……你們別殺了……”他大叫著。
他終于“沖”到了戰(zhàn)場的中心。
那里桂平和姜大牙都在,正指揮著手下,將跪成一片的流民一個個拉出來,搜身,剝衣,砍頭,有條不紊……男女老幼都沒有分別,也無須分別。
“別殺了,百戶大人,別殺了……”
馮建安擋在一個即將被砍頭的孩子身前,對著百戶桂平大聲喊到:“別殺了,我們是官軍啊……”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他。
“不殺?不殺了,等他們過了黃河,再拿著刀回來殺我們?”桂平騎在一批騾子上,低下頭看著一臉泥漿的馮建安。
“不殺,我們帶他們回去,他們過不了黃河……”,馮建安急忙說到。
“哈哈哈!”身前身后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
“帶回去?帶回去你養(yǎng)???”桂平反問到。
“我養(yǎng),我養(yǎng),我養(yǎng)……”,馮建安忙不迭地說到。他伸出手來,抓住桂平揚在空中的刀鋒,小心翼翼地送進馬背上的刀鞘里。
他的手掌上滲出了血,但他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痛。
“你這是有病吧?”姜大牙走了過來,摸了摸馮建安的額頭,又前前后后檢查了一下他的腦袋,“沒毛病???”
“說出個道理來!”桂平捋著騾背上的毛,說到:“要是說得明白,老子就給你爹一個面子!”
“后山上有一片空地,可以讓他們?nèi)シN地……”,馮建安小心翼翼地說到:“咱們今年搶流民,明年就不知道該搶誰了。聽說義井屯那邊去年種的麥子,今年都可以收了……”
桂平皺著眉頭,想了一想,大手一揮,“男的都殺了,女的帶回去!”
然后他又低下頭來,看著馮建安,說到:“咱可說好了,這些人都得你來養(yǎng)!”
“我來養(yǎng),我來養(yǎng)……”